《君問歸期未有期》第二十八章紅袖
夏日的莊親王府,穿著透氣青色棉麻道袍的義萱,坐在廳堂右側廳不顯眼的角落。她身邊坐著允祿兒子弘普的嫡福晉,十五歲身材壯實的虎兒哈月寧,及苗條秀美的側福晉郭嘉爾。
在她們前麵幾排的太師椅子上,坐滿了允祿的內眷。在廳堂左側廳內,坐滿了王府上上下下年老的女眷們。
在允祿的安排下,王子弘普的側福晉,年紀十四歲的郭嘉兒全程陪同義萱,負責介紹府裏的內眷和到場的嘉賓情況。
義萱環視左右側廳內,烏央央的釵環首飾雲鬢堆砌的錦繡人間,穿著綾羅綢緞的旗袍佳麗們,不比雍正帝後宮的佳麗遜色。
坐在王府主母位置是允祿的嫡福晉,年紀三十出頭的郭絡羅美薇,她五官嬌俏柔美含蓄,沒有王妃奪人的氣勢。
羅美薇為莊王爺生下過二子二女,但不幸的是三個子女都在出生後不久夭折,隻有嫡長女和碩郡主活下來。現年十四歲的郡主不在府上,被雍正帝接到宮裏養著。
郭嘉兒所嫁的王子弘普是允祿的第二子,由於嫡福晉羅美薇生下的兩個嫡子都早卒,弘普實際上就是莊王府的嫡長子。
他的生母是允祿的側福晉李純卉, 她一口氣給允祿生了四子,夭折了兩個兒子,還有一個十歲的王子弘明,是允祿府排行第二的王子。
順著郭嘉兒的介紹,義萱看著坐在前排,側福晉李純卉富態背影,奶黃色旗袍上有一層暈光,仿佛渾身沾滿了奶油。
李氏舉止投足都端莊大氣自信,身邊的眾福晉眾星捧月般的圍在她周圍,李純卉在王府才像嫡福晉,她的氣勢和紫禁城熹貴妃不相上下。
義萱看著一旁臉色寡淡的嫡福晉羅美薇,忽然感覺到,和碩公主養在雍正帝身邊,會不會是給嫡福晉撐腰的局呢?
義萱聽戲詞裏說,皇帝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可哪裏想到,隨便一個皇家王爺的嬪妃,也是如此眾多,超出了義萱的想象力。
年值三十五歲壯年的允祿王爺,不僅有嫡福晉羅美薇,和生了四個兒子的側福晉李純卉,而且還有五位美麗的側福晉朱氏,喇嘛氏,張氏,胡氏和薛氏,她們父家都是朝廷的貴胄大臣。
在側福晉後排坐著的是富察氏,王氏和廖氏三位庶福晉,別看不起這些貴女不是正妻,她們的父親也都是雍正帝的股肱之臣。
再往後排的座位上,是沒有名號的妾室格格們,出身都是當朝中層朝臣人家的女兒。
義萱望著坐在自己的前麵豪門貴女們,座位都是按照家族尊卑等級安排的,一個王府女眷名分和數量分布,就是朝廷權力分布的一個微觀縮影。
雍正帝給沒有子嗣的嫡福晉羅美薇撐腰,將她生的郡主養在身邊,是不想她失勢留出空子吧。這十多個側庶福晉們一旦卷入正妻位置爭奪,朝廷上下也會被這些暗流所衝擊左右。
在郭嘉兒座的同排椅子,是王府的侍妾格格,以及王子弘普的妻妾。十五歲的弘普,已經有了嫡福晉和側福晉,還有一個妾室周瑩瑩,她也是朝庭重臣之女。
大開眼界的義萱,掃過郭嘉兒座位後排,都是一些身材魁梧壯實的嬤嬤們,她們陪伴著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年幼郡主們。
她們肆無忌憚吃著茶幾上的點心瓜子,今天王府像是年會堂會般熱鬧,西洋人要在王府表演曲藝節目。
當!門口銅羅驟響,眾人吵雜話音被打斷, 穿著朝服的莊親王和三十一歲的果郡王,一起走進大廳,雙方的家眷互相見禮後坐下。王府的太監,召喚穿黑色傳教士製服的,意大利的傳教士塞姆爾等人前來拜見王爺。
義萱第一次看到西洋人,這些眼窩深陷,膚色偏白,高鼻梁的洋人,眼眸是栗色偏藍的貓眼,黑色的頭發和東方人差不多,線條俊朗的五官,有種獨特的陽剛之氣。
不一會,西洋的樂器演奏會開始,這些傳教士演奏拉弦的樂器,這些樂器和華夏的弦樂器樣子和功能完全不同。
眾人聽著旋律,就像是春風挾著濕氣闖進耳朵,可以聽到皮靴在雨天的石板踩出水痕的激越樂聲。
樂器演奏到高潮處,節奏和速度及節拍都像天籟的和音,王府的女眷們都不敢出聲,聽不懂也耐著性子聽。義萱覺得這些器樂太高深了,欣賞不來。
樂器演奏了一會後,接著又來了一個女胖子和一個男胖子,站在大廳中央又呼又吼的非常投入,但是她們到底在說些什麽、唱些什麽根本就聽不懂。
大清朝的王府算是最前沿的,能夠有西洋樂曲的熏陶,意大利歌劇的高音歌唱,真的不能共鳴。
終於一位不到一歲的格格,在嬤嬤懷中大聲的哭了,哭聲刺破了女眷們賞析忍耐的困頓。歌手聽到嬰兒的啼哭隻好停下來,有些尷尬的望著王府人們的反應。
一個嬤嬤和側福晉帶著嬰兒躬身給王爺行禮後,退出了演繹大廳,現場一下子沉默下來。對於歌劇這門藝術大家根本是沒見過。
允祿王爺及時的站起來,邀請義萱上台,想緩衝東西方文化差異帶來的迷失感。
“義萱,請你給大家歌嘯一曲好嗎。”
義萱站起來,從眾目睽睽中走到前廳,站在意大利歌手的身邊。允祿王介紹完義萱後,傳教士塞姆爾過來行禮。
“尊敬的婁小姐! 請你開始你的歌嘯表演吧。”
十七爺允禮在一旁插話,“義萱,你需要竹簫伴奏嗎?”
允禮看到十一歲的義萱,有些擔心她中氣不夠,不能發出大氣超邁,又飽含深意的嘯聲。
坐在他旁邊太師椅上的允祿則笑嗬嗬的說,“歌嘯古代最早就是女墟的悲聲,不用竹簫。”
在一旁的側福晉李氏,聽到義萱要表演歌嘯,以為就是口技表演,對著旁邊的一個側福晉說,“就是讓她學各種聲音技巧的表演。”
“哪個能勝過西洋人的唱歌?”
“古書上說,口技演好了,口中可變出各種哭聲,風聲,潑水聲,人有百口,口有百舌。”
另一個側福晉糾正說,“義萱是道士,他們日日練功打坐,下氣湧丹田,是可以發聲長嘯。”
“對,丘處機真人的嘯聲宏大高昂,京城誌記載,他的嘯聲有如一隻大鵬一隻小鳥並肩齊飛,越飛越高,回翔九天,聲聞數裏。”
“嘯聲過於霸道,使的不是純陽正氣。”另一個側福晉說。
義萱給眾福晉行禮後,又給王爺和傳教士行禮後站好。她雙手握在胸前,挺胸昂首運氣聚神,兩唇齒間開始發聲,聲音高亢繞梁。
大清朝樂曲大家的允禮,聽出來義萱的沒有鼻音,也不是用喉門直發之音。
義萱的歌嘯聲調抑揚斷續離合間,時細時大,時反時放,時柔時壯,大而不姱,細而不沉,高潮時的仰天清嘯,如歲月淒愴長歎的涕淚唏噓。
嘯從義萱口中發出是一種悲聲,既沒有震懾之威,也不是憤怒之態,是一種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精神自愈。
現場的人聽了她的歌嘯後,心中的鬱悶之氣都像冰消融在陽光下。
歌嘯完畢,擅長音律的允禮不住的點頭感歎,“心禦氣是也,果然妙音。”
傳教士也感慨,“義萱小姐,動唇有曲,我可以把你的嘯譜成曲譜嗎?”
這時候,有人高聲吟詩讚歎,“未學役心與蹙口,早知阮籍遜孫登。”
眾人一看,弘曆不知什麽時候,悄悄的站在大廳外聽歌嘯,他製止了太監的通報,聽到義萱歌嘯不同往昔道教的樂曲,他的話算是懂嘯的知音。
允禮和允祿趕忙起身將弘曆引進大廳內正坐,莊王府的內眷紛紛要來行禮,弘曆及時的擺擺手阻止了。
“大家各安各位,是我冒昧叨擾了,你們繼續看你們的節目吧。”
義萱機靈的趕忙給各個王爺和弘曆見禮後告別,“謝謝莊王爺的邀請,貧道已經歌嘯完畢,現在告請返回真人府。”
允禮大氣的說,“謝謝義萱,我讓人送你。”
傳教士看到弘曆來了,沒有請求告退,見到弘曆本來就是他們來莊王府的最終目的,曲線救國的接近大清王朝未來的當家人。
西洋的樂曲聲響起,義萱聽著西洋曲離開了莊王府。今天她沒有歌嘯道教音樂,而是歌嘯了天籟之音。
婁近垣鼓勵義萱參加這樣的聚會,囑咐她歌嘯不要唱詞,希望人們以後聽到義萱歌嘯,不與以嘯退嚇走敵人聯係到一起,改變人們口中義萱妖女的稱號。
一般人歌嘯時候,歌詞一旦從曲中脫離出來,缺乏音樂的滋潤,就不易憑借語言藝術的高度,在空氣中暢遊,無法讓曲嘯跳躍起來,震顫大地。
嘯曾是先秦古人招魂的一種方式,嘯也是道家練氣養生法門,是與聲樂結合,吐氣納息的發聲方式。
長嘯流行於士林,精通音律的文人名士尤喜揣摩其中的奧妙,因此長嘯往往配合各種樂器,成為高深的藝術雅趣。
三日後,允祿莊王爺親自到真人府致謝,他給義萱帶來很多點心吃食,並沒有送任何的財物。
義萱和允祿坐在真人府亭子裏喝茶,婁近垣去忙真人府擴建的任務,他看出允祿有話同義萱單獨說。
道士師兄給允祿上茶後,他們坐在陰沉的午後都沒有先發言。義萱低頭玩弄自己的手指,不敢看著允祿英俊壯年男子迫人的王氣。
義萱見到他馬上就想到他府內眾多的福晉,記得父親的話,不要多嘴多舌,今天把他打發後就行。
“你知道我為什麽請你來府上?”允祿單刀直入。
“不知道,”
義萱坦誠的說,但還是不敢直視允祿的眼睛,因為婁近垣告訴他,允祿的武力值爆棚,單手打死過大老虎。
“我是為了救你。”
“救我,之前我又不認識你。”
“前段時間你的風評不好,後宮傳言你是可以用嘯聲殺人的妖女,還說你有妖眼,魅惑陛下和弘曆。”
義萱抬起眼眸,異色的瞳孔包容萬象,又純淨如清泉。允祿近距離看到義萱的眼眸,一下子被她眼眸轉動間閃現的光華觸動。
義萱不說話安靜的樣子,嘴角勾起微微的靈幻迷域弧度,仿佛聚集著奇異靈幻力量。小小的人兒就如此,眼眸璀璨如光宇,怪不得宮中流言都傳到了宮外。
“謝謝你,幫我不如說你在幫陛下。”
聽到義萱通透的話語,允祿也就不把她當小孩子看,拿出成人談話的姿態,和義萱說話。
“你也看到我府中有多少女眷,”
“確實超出我的想象。”
“這些女眷不是普通人,而是朝廷力量的平衡。”
“那和我有何關係?”
“一個男子有再多的女眷,他還是有紅袖添香的欲望。”
“我就是一個道姑,不是誰的紅袖。”
“但是後宮都認為你是陛下父子的紅袖,他們沒有敢說出口,隻能給你潑髒水。”
“那你為什麽要救我?“
“我是在維護大清,陛下不好說的話我來說來做,現在他都不要你守夜了吧。”
“謝謝,你怎麽知道的?”
“我現在是內務府的總管,紫禁城的事我都看在眼裏,雖然我們以前沒有交集。”
“謝謝你,那我今後該怎麽處事?”
“廣交朋友,特別是京城的王府和重臣,”
“為什麽?”
“對你的讚美多起來,就分散了你和陛下弘曆交往的聚焦點。就像一滴墨水,落入泱泱河水,被稀釋後就成了清水。”
“紅袖?”
義萱在允祿走後,回到自己的宿舍默默的思考,現在自己這麽小就能做那些王爺的紅袖?她在銅鏡裏打量自己,就像所有的女孩子被人誇讚了美貌後,私下偷偷的審視自己。
一雙柳葉眉下是一雙星辰似的黑眸,這雙眼眸淹沒了看到她的人,不由自主的就會淪陷進去。義萱拿著蓮花簪子在掌心轉了個圈,然後將混元發髻梳好。
“義萱,為父可以進來嗎?
"請稍等片刻。"
婁近垣走進屋,眼角看到銅鏡倒扣在桌案上,女孩子長大了,開始喜歡照鏡子了。婁近垣坐在圓桌旁的鼓凳上,義萱給父親上了茉莉花茶。
“允祿王爺同你講什麽?”
“他讓我多與京城其他的王府和大臣交往。”
婁近垣聽話聽音,這是允祿借義萱的口,在告訴他如何在朝廷玩轉道教的風水。
也許他看出來婁近垣來京後,除了真人府和欽安殿,就是全真道觀他都沒有積極的拜訪過。允祿主動的從義萱妖女的切口入手,告訴婁近垣要改變在京城的行事策略。
“王爺家眷多嗎?”
“多,他有一個嫡福晉,六個側福晉,四個庶福晉,還有很多的侍妾格格,大兒子都已經成婚,和弘曆貝勒差不多大。”
“你怎麽知道的?”婁近垣的眉心微微動了動。
“莊王爺安排他兒子的側福晉李純卉,專門給我介紹的。” 義萱坦誠的挑眉一笑說。
“他真是用心良苦,他是在救你,也是在幫我們。”婁近垣眼底浮起一團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