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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言《君問歸期未有期》第一章 飛升

(2024-10-26 07:09:17) 下一個

《君問歸期未有期》第一章 飛升

餘杭鎮東北約十八公裏外,是天目山脈東延的名山大滌山,在它的主峰白鹿山的林壑深秀中,有一座頗具規模深沉氣派的道觀。道觀大大小小的宮殿被四麵蒼翠的雲霧青山環繞,山腳下有一對威嚴的高大猛獅守著莊嚴古樸的山門。

依山而建的層次節櫛宮殿建築木雕飛簷走壁,錯落有序展開如一個個靈鳳還巢。山上正殿的大殿梁柱高聳直立,用無形的天地之眼俯視群山。這個道觀是正一道在杭州地區設立的著名大滌塵心之所,是道教三十六小洞天之一的洞霄宮。

相傳很早以前,有一道者在此修行得道騎著白鹿升天,因而得名。歲月在此山寫下了“煙嶺連高跡,鬆風隔太虛”的詩句。如果站在山頂的望星台打坐,可以看到洞霄宮的全景,那些澤被了蒼翠深淺莫測的大滌洞、棲真洞、歸雲洞都在視線之內。

今天這裏洋溢著一股肅穆的氣息,往昔熙熙攘攘流連在翠峰丹泉,古橋修竹的名士香客都不見的蹤影。有很多官府的車馬轎停在山下,還有很多的道門的旗幟歇息在綠茵遮蔽的山道旁。山上道路和觀內有很多的穿著道袍的道士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他們臉上神色都透著憂心緊張。

往日李白、蘇軾、陸遊、等名流的書題詠石碑,寂寞的在洞霄宮的陽光下數著輪回。道觀偏遠的客房,以前是許邁、郭文舉、吳筠、鄧牧等名流久住之所,如今也被騰空了,作為了各地趕來的道門人士的休息會所。

這天是雍正五年農曆八月十四,不是黃道吉日,卻有大批的官員和道士聚集在此。人們可以從空曠的道觀院落裏看見晴朗的天空,山體登高後藍天上的雲彩如霧隨風漫卷。園中的綠植如墨色的翡翠碧玉,天地沒有一絲喧囂的寂靜,偶爾有大雁鳴叫飛過。鴻雁南飛,據說這是一個歸家的預兆。

在偏殿後麵道觀主持的寢殿居所院內,官兵和道士裏三層,外三層的躬身等候。穿著官服的杭州知府和道台等隨行官員,都焦慮在偏殿外等著。一位穿著道士法衣的年輕男子,陪著穿著官服的提舉洞霄宮觀察使宦臣,撩開寢殿門簾走出大殿。

觀察使臣望著迎上來,臉上寫著滿是詢問關心的知府和道台,無奈的搖搖頭歎口氣說:“張天師今晚要飛升了!”

知府臉色不好看的一隻手將另一隻手攥著,“哎呀,不知皇上知道了,第一次召見龍虎山的天師,張錫麟就在朝聖半道途中飛升,會不會覺得晦氣……”

道台也是一隻手捋著胡須憂慮的說,“偏偏在我們的地界出了這事,不好交代啊。”

另一個官員頗有心機的問,“你們接旨時候,張天師情況如何?”

“那時天師看著一切正常,身體並未抱恙。”

“這就奇怪了,好好的,怎麽走到杭州就要飛升了。”

穿著法衣的年輕的道士給巡撫和道台一個行禮說,“大人不必焦心,生老病死乃是人間規律,張天師很欣慰,他感受到召喚,能在大滌塵心的道教三十六小洞天之一的洞霄宮飛升,是他的仙命所在。”

“可是雍正皇帝第一次召見張天師,他就在半途飛升,會不會……?”

“請各位大人放心,我們龍虎山會對天子有交代,大人們公務繁忙,就不必在此守護了。”

“好吧,我們確實是公務在身,本想來給入京的張天師接風洗塵,沒有想到是這個結果。”

“天道自有定數,謝謝大人們的關心,我替張天師謝過各位大人了。”

“也好,我們留下一些軍士和人手,有什麽事就及時通知我們。”

“不知張天師的飛升道場是在這裏嗎?”

“我還等師父再次蘇醒後,問他的意見。”

知府和道台帶著人坐轎子離開下山而去,在白鹿山的山路上,與他們反向而行的,有兩個一大一小穿著道袍的女道士。她們踩著石頭的台階而上,看到官轎如蛇形的長龍從山上下來。在山路上避之不及的兩個人,趕忙背過身麵向崖壁垂首站立。

道台從轎子中的門簾的縫隙,瞟了一眼道姑的背影,對著空氣腹誹,這麽小的道姑也上山送張天師飛升,不知道她們臉上是喜慶還是悲傷。如果是真的飛仙,應該是高興啊,可是看著道姑的身上有些陰鬱的氣質。

等官轎都走完了,中年道姑才拉著小道姑的手,沿著山而上,她們經過幾座磚石結構的灰色牌樓,拾級而上後,不一會兒就到了洞霄宮的大門。中年道姑英氣的雙目不由得定住了,她掃視道觀外院牆隨山勢起伏,宛若一條遊動的黃龍。

正午的陽光像天籟的陽炁傾泄而下,將整個紫霄洞籠在炎炎的光華下。宮殿的輪廓在豔陽之中清楚的顯現。高出院牆的大殿東西建築攬雁、與遠處問星台遙遙相對。中年女道士很熟悉這樣的宮殿,張真人從出生後,在的龍虎山就是居住在這樣如帝王般的道教宮殿裏。

女道長站在門前第一層的高台上,轉身極目遠望,遠處連綿的山巒重疊,起伏不絕。讓陽光下宮閣殿宇的琉璃瓦,被襯托的更加熠熠生輝,猶如一道山中的龍軀在蒼翠的碧波爍爍潛遊。

紫霄洞的大門半開半合,在門口的道士姿態優雅。山風襲來,女道士伸手將耳鬢後一股散落的黑發攏好啊。

輕喚小道姑:“我們到了。”

“嗯,”

十來歲的小道姑答應著,雙腳輕快的跟著來到女道姑身邊。雖然她穿著道袍,可是身長玉立如同一株玉蘭,嬰兒肥的小臉像玉蘭花苞初綻,頭上蓬鬆頭發挽起發髻插著一個蓮花簪子。山風吹過,女孩身上和發間清淡迷離的沉香氣四處散開。忽然一陣風太大,小女孩青色的道袍下擺無聲的飛起,露出裏麵白色衣裳,女孩不由得舉起寬大的袖子掩了掩身體。

女道姑一手輕輕撫著小女孩的肩膀,看著遠山蔥綠的山影,鯰魚嘴唇間彷佛寫著剛毅勇敢。最後她努力的吸了一口氣,朝著最高台上守著觀門的道士走去。

她態度工整的一個道家的抱手禮後,說,“道友好,我是真人觀的黃離子,前來拜見張天師。”

年輕守門的道士趕忙回禮說,“你好,近垣法師說,張天師一直在等您!請跟我來。”

中年的道姑手牽著小道姑說,“走,去見掌門。”

她們跟著道士繞過一座座的殿宇,在路途中,中年的道姑問,“張天師還好吧?”

“嗯!……”

年輕的道士不好回答,隻是含糊的應聲了一下,低頭繼續朝著偏殿的住所走去。到了寢殿的門口,剛才穿著法衣的年輕道士迎上來,謙恭的一個抱手禮後說,“見過黃真人,掌門在等你。”

“好,一萱,我們走。”

“不行,您先進去,張真人有話同你單獨說,我帶著她在門外守著。”

“這……”

女道士猶豫間,穿著法衣的道士,撩開了門簾請中年的道姑進去,對屋內的服侍的道士打手勢。屋內的人懂事的魚貫而出,穿著法衣的道士將門簾放下,然後對園中的所有人說,“你們都退到外院去,我在此守護,有需要再喊你們。”

門簾撩開後,昏黃的屋子內都是中藥和香料的氣味。有安眠的藥香,還有拜神的香火氣,床尾還有一排延續壽命的北鬥七星燈燭。女道士呼吸間感到甜絲絲的舒服,這些香氣撲麵而來,往昔的記憶都似這香,讓她渾身都會感到溫馨,別有一番滋味襲上心頭。女道士定定神聞著這些熟悉的氣味,腳步有近鄉情怯的一些遲疑,最後她一掀簾子走了進去。

按規矩女道要見掌門,問安時候要行三跪九叩大禮,蒲墊早已鋪在屋內的中間,麵朝這黃花梨蚊帳大床的對麵。女道士行禮後,唯一留置的道士將她攙了起來。

法師道士揮揮手,屋內最後的道士也退去後,年輕穿著法衣道士,躬身的矗立在門外。他俯首看著隻有十歲大的小道姑,嘴角微微的笑了一下,用眼神暗示她靜默的等待。小道姑穿著幹淨藍色的道袍,兩隻眼睛像有月亮住在裏麵,白天的時候眸子也是如月光樣的明亮又靜謐的味道。她仰頭看了一眼穿著法衣的年輕道士的法官,就把頭低下去看腳下的方塊磚,彷佛方磚上有許多經文。

“師兄,嗚嗚……”屋內斷斷續續傳來了女道姑的哭聲。

“不要哭,你不是問我,何時才能來看你,你看我不是來了嗎?”

“不要,師兄,我不要你這樣的歸期,我要的是……”

“,,,, ,”

“一萱來了嗎?”

“來了,我這就給你去叫。”

門外的法官道士聽到後,一撩門簾將小道姑送進門內。他剛要避嫌轉身離開,沒有想到躺在褐色黃花梨床上的中年男子虛弱的喊了一聲,“近垣不要走,你就在這裏。”

中年的道姑手牽著小道姑的手,領著她來到床前,“一萱,給掌門行禮!”

小道姑怯生生的順從的匍匐在地磕頭行禮,“一萱拜見掌門!”

“好,孩子,趕快起來,咳咳咳!”

“掌門您不要激動,我扶她起來。”

張真人眼中看到人影映在下垂的軟帷外,那身影是那麽的熟悉,此刻激動後,心情不由得慌亂呼吸急促起來。近垣道士法官順手鉤起軟帷,站在床邊負手而立。

女道士有一瞬間的遲疑,現在顧不上矜持還是別的什麽,雙手捂住張天師冰涼的大手,眼中的淚泉熱熱的湧上身來。她看到張真人的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濕漉漉的貼著頭皮。她俯身用微熱手放在張真人的額頭,用手幫他擦汗。

張天師顧不上近垣在屋內的窘迫,輕聲道“我來了!一萱呢?”

近垣法師扶起了小道姑,她看到躺在床上的中年道士,蓋著薄被的他,上身穿著一件白色的道士常服,臉上的神色就像是神和魂已經分離了,眼神渙散的聚不了焦。他伸出手在空中亂摸,想牽住女孩的手。叫近垣的道士法師趕忙將女孩的手放到了張真人的手裏。

張真人已經看不清小道姑眉清目秀的模樣,小女孩被張真人抓住小手,陌生的感覺又冰涼又異樣。她抬頭看著中年女道姑的眼睛,不敢違逆的楚楚動人順從時候,身體不由的瑟縮成一團。由於不知如何麵對這個情景,最後小女孩兔子般的眼目垂下,臉上和耳朵的膚色羞怯而發紅。

中年女道姑在背後重重推了一下女孩的肩膀,“臨來的時候,我怎麽教你的?”

女孩像個兔子般的抬頭,聲音細如蚊子般的說,“祝願掌門福如東海!”

“好好,我也祝福你,我的……”

張真人握住女孩的手把許多的話咽回去,雖然他看不清但是可以感覺到人影的方向。最後他麵朝著中年的道姑說,“師妹你受苦了,謝謝你把她養大,可惜我來晚了。”

“嗚嗚,師兄,不晚,不晚,我以後陪著你。”

女道姑這一哭,三分是遺憾,七分是後悔。這一生,是一場倔強和自尊的比賽,是一場輸的徹頭徹尾的賭局。當初她為了張真人不負使命,自己不告而別默默的下山,獨自承受一切。

作為天下道教領袖的張天師知道師妹杭州修行,但是從沒有打攪她,因為他覺得還有再次相逢的一天。他隻是用特別的方法與她聯係,比如把思念的詩歌印在節日拜賀的簽語上,他知道那首詩她一定會讀懂。哪知道,自己的一語成讖定下的未有歸期,不僅傷了自己,還傷了自己最在意的人。從此往後,隻怕想傷都沒有任何機會了。

“哎,沒時間了,天上的時間到了,咳咳!”

“師兄你少說話。”

“咳咳,再不說就沒有時間了,”

“不會,無論是天上和地下我都會陪伴你。”

“哎,我來杭州就來應你的約定,其實我在龍虎山的時候,就知道大限將至。”

“師兄,謝謝你,記得我們的約定。”

“本來張天師每一任掌門最長的任期是十五年,我想著遇隆長大後,把天師位交給他就來找你,但是天不從人願啊。”

“師兄,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負氣離開你。”

“我,我,終於沒負和你定下的歸期……”

“師兄,師兄!”

女道姑使勁的呼喊中,張真人嘴角滿意的一笑後,慢慢的閉上了眼睛,握住小女孩的手一鬆,徹底的飛升而去。床尾由張天師內力維持的,北鬥七星燈燭瞬間熄滅,屋內馬上一片昏暗。

“師兄,我來了!”中年女道姑看到張真人氣息渙散後,悲痛的站起身,轉身朝床旁的燃燒著香炷的香案石幾的尖角衝去。

“呯!”

接著“哐啷”一聲,近垣道士手中端著的茶杯翻地的聲響。他剛才看到女道士在和張真人說話,口幹舌燥的嘴唇都起皮了,於是到屋中的茶桌上倒了一杯茶。

一聲悶響,女道姑瞬間倒地,太陽穴被撞了一個血洞,鮮血汨汨直流。看來懂醫理的道姑抱著誓死的決心,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讓在屋內的近垣道士根本來不及反應。

小道姑見狀,撲過去抱著中年女道姑的身體,用小手猛扯住女道姑胸口的衣襟,想把中年女道士喚醒,她一邊搖一邊大哭,“師父,師父,你醒醒,你醒醒。”

名叫近垣法官道士撩開門簾朝院中大喊,“來人啊,張天師飛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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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沙 回複 悄悄話 故事梗概
這是一篇寫道教在清朝沒落時期,有一個小繁榮的階段。敘述故事主角,清朝的一萱,在雍正和乾隆朝代與道教的故事。
寫一些當時的社會,權臣,帝王與道教法師,婁近垣的交往情況,和帝王對待道教的態度。
故事中的義宣也是杜撰出來的人物,但是其他的曆史人物和事件都是真實的,包括後宮的生活。比如以前電視劇上說皇後住在坤寧宮,其實那裏是祭祀的場所。比如熹貴妃是乾隆的親生母親,而不是還有一個私生的皇子。
這篇故事從一個側麵的角度,反應了雍正帝的對於宗教信仰的偏執和狂熱,看到故宮編輯的煉丹的材料的入庫單,煤炭消耗的那個數量簡直是驚人,也是富貴的人家才燒的起,如果窮一些,也許雍正帝能多活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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