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問歸期未有期》第六章 賜名
一萱站在距離雍正禦案前五尺的地方,從小在道觀長大的她,習慣了站在高大雄偉的大殿裏。這次環境是如此的熟悉,但是以前她跟著師父朝拜過太多的神佛,都是泥塑或木製的。眼前的雍正帝的身軀沒有觀廟神佛高大,卻比神佛更有威武的氣場。他是活生生的人間的皇帝,是萬民的首領。
看到雍正帝眼神中的一閃之光,一萱內心忐忑不安起來。由於殿堂空闊,皇帝的聲音聽起來如縹緲中空曠的回音,加上她從來沒有想到皇帝會見自己,這些不真實的感覺,讓她精神有些恍惚的覺得身在幻境。
“你可曾讀過什麽書?”雍正帝坐直身子,聲音非常低沉柔和的問。
“道德經,三字經,玄經。”一萱溫文有禮地答道。
“哦!”雍正帝頗感興趣的嗯了一聲,因為對於十歲的孩子讀的書,男孩子啟蒙是讀四書五經等。女孩子會讀《三字經》或《千字文》。
“《道德經》的字都識得嗎?”
“識得,”
“那麽背一段給我聽聽。”
“請問陛下想要民女背哪一章?”
皇帝“唔”一聲後,驚訝道:“你都會背?”
“嗯!”
“既然都會背,我就不考你了,那麽你給我講一段道德經的意思。”
“嗯,請陛下出題。”
“嗬嗬,好,那你就講講你為啥要修道?”
“老子說,道是永恒的存在,是天地萬物的根源,我們和萬事萬物都是從道派生出來的。”
“嗬嗬,小小年紀知道這些,一定是師父教育的。”
“謝謝陛下的讚許,這些都是黃離子真人按照張真人布置的課業教導的。”
婁近垣趕忙替一萱回答,他其實心中沒有底,有些後悔在運河十幾天的行船中,居然沒有探一下一萱的學識。童言無忌,但是麵君這個時候無忌就是大忌。
雍正帝看出來婁近垣想早點結束對一萱的拷問,但是他反而更上勁。這個小女孩婁近垣也是才接觸了十來天,就像是一張白紙,他們來不及做什麽文章。
雍正帝眼神稍微犀利的看了婁近垣一眼,意思是不要多嘴,既然你們把她帶來獻給我,我還不能好好的問問話。
然後雍正帝俯身顏悅色地說:“既然你都讀玄經了,那麽說說裏麵你最喜歡的一句話是什麽?”
一萱仰起頭奶聲奶氣的說,“元亨利貞!”
“哦,講講!”
雍正知道玄經可是對很多成年人都難以搞懂的知識,在國考中,常常拿裏麵的句子出題。
一萱看了婁近垣一眼,看到他鼓勵的目光,裏麵千言萬語沒有說出的,就是一萱的話會關乎龍虎山命運。一萱再看到雍正頭頂上的鴿子蛋大的紅寶石龍珠,他是掌握天下生殺大權的天子。於是一萱深吸了一口氣,吐字清晰的說,“元亨利貞是乾之四德。乾德秉性純陽,此陽氣充滿宇宙,純陽在上自有君臨萬邦之象,是天命的聖人也。”
“嗬嗬嗬,說的好,小小年紀,就有此感悟。”
一萱拍馬屁說雍正是天命聖人,可是拍打到他心窩裏了。他上位可是被民間詬病,風言風語的奪帝位之傳言,讓他殺戮了很多人才安靜下來。龍虎山如果有怨言的話,師父之間談話一定會有隻言片語被小孩子聽到。
再說作為九五之尊的雍正怎麽不知道,大哉乾元是統天的象征,是君臨萬邦之象。他在潛邸時候,對易經的乾卦反複的讀,深讀,細讀。他自己就是按照乾卦的思想指導,從潛龍,現龍,惕龍,躍龍才到了今日的飛龍。他就是用了乾德的深意,深得康熙帝的喜歡,他才在王子中脫穎而出。
忽然他想起來,一萱八字地支是子午卯酉,而四皇子弘立的八字地支也是子午卯酉。弘立是陽德,那麽一萱就是陰極的平衡力量。怪不得張天師要將她送給自己,是祝願自己和子孫都吉祥如意。
心情愉悅的雍正非常滿意一萱的回答,一個孩子就是一麵鏡子,孩子在道門受到了熏陶,就是龍虎山道門的縮影。道教是漢人的根柢文化,雍正對龍虎山於大清的反作用憂慮被抹去了,也釋放了他對龍虎山不放心的質疑。
看來龍虎山的正一道還是講正統道教的門派,有了這麽一個天選聖女的出現,也沒有用作武器,而是細心的教導,準備覲見的時候獻給自己。他們並沒有因為王朝的更替,就作為了民間反清的抵抗力量,也沒有被朝廷冷落這麽久,就心生怨懟。
既然她是上清在人間化身,雖然小,但是道性一定不低。最後雍正出了一個刁鑽的問題,“那麽你讀了玄經之後,明白為啥天下要由天子管理?”
此話一出,婁近垣背上馬上出來一身冷汗,雍正帝是在用童言隔山打牛啊。要看看他們龍虎山對於天子私下有沒有怨言,清朝執政後的龍虎山,在朝廷中沒有元朝和明朝的恩寵,是不是對天子有恨意。
一萱似乎沒有看到婁近垣的緊張,也沒有怯場,而是朗朗的說,“聖人體天立極,以一人統理萬機,是首出庶物,庶民和萬物沐浴聖人之化,得以發育繁殖。萬邦協和,是聖功之道。就像民女被賜沐浴三次,是民女的大福氣也。”
“嗬嗬嗬,好!”
雍正帝爆發出開心的大笑,這個女孩果然是上清龍寶天尊的一個化身。他是不是來告誡自己,道教在清朝衰時久也,送個吉祥如意的開心果女孩過來呢?
婁近垣也是一抹頭上的汗水,趕忙跪下請安,“謝謝陛下的恩寵,貧道和龍虎山給皇帝陛下謝恩。”
可是雍正帝並沒有結束的意思,反而給一萱招招手,“走近點,到我身邊來。”
一萱猶豫的看著伏地請安的婁近垣,雍正沒有讓他平身,他沒有敢抬頭。
太監在一旁催促,“一萱,皇上叫你呢!”
一萱怯生生的走到禦案旁,雍正帝伸手握住了一萱的小手。他的手溫暖又有力,和張真人的冰涼的手感覺大為不同。一萱渾身沒有再蜷縮的後退,而是大大方方款款的屈膝行了一個稽首禮,“謝謝陛下!”
雍正帝心想,這個就是上清天尊的人間之手啊,是要有禮物獻上的。但是自己是九五之尊,不能讓別人看出來。於是雍正鬆開手後,拿出腰上的一個香囊遞給一萱說,“這個香囊你拿著,以後別人就不敢詬病你身上的香味了。”
婁近垣聽出了雍正的用心,讓一萱藏於道門,不被怪力亂神左右。他趕忙對一萱說,“趕快謝謝陛下!”
“謝謝陛下對龍虎山的恩寵!”一萱接過香囊,再次屈膝拜謝。
“好,果然是龍虎山的,連謝恩都不忘道門。”
“謝謝陛下的恩典。”
雍正對婁近垣一伸手說,“平身,起來說話。”
“謝陛下,一萱來。”
一萱回到婁近垣身邊麵向雍正禦案站好。
雍正問,“她的名字是誰起的?”
“是黃離子真人,用的是萱草花,女媧娘娘的花名。”
“黃一萱,黃花?”
“敬告陛下,隻有一萱,沒有姓。”
“哦,沒有姓,你不是她的義父嗎,那就叫婁義萱吧。”
“謝謝陛下賜名。”婁義萱和婁近垣再次叩拜。
這時候,突然太監唱道,“皇後娘娘駕到!”
婁近垣聽後,躬身想請安告退,但是話還沒有出口,雍正帝就擺擺手,“正好皇後也在,日後你們父女會常在宮中走動,讓皇後見見也好。”
“謝陛下!”
婁近垣一聽心中大喜,但是臉始終保持著謙卑的姿態。以後常在宮中走動,說明了雍正帝以後會經常讓婁近垣他們來到宮廷中,讓龍虎山的道士做道場祈福的機會多了。
雍正和顏悅色的給一萱點頭後,又對殿門口的太監大聲的說,“宣!”
“臣妾拜見陛下,給陛下請安。”一個溫婉端莊的聲音,隨著穩穩的腳步聲傳來,像一個扣碗在地上行走的聲音。
“請起,平身,皇後怎麽今日想來到禦書房了?”
“我聽說今日皇上得了一個妙人!”
皇後話裏有話的說著,來到了一萱和婁近垣的麵前,一萱垂首不敢看皇後,隻看到非常華麗的金黃色的鳳袍,上麵繡滿了牡丹和錦鳳,那種絲綢是一萱從沒有見過的奢華靚麗。
“呦!是個小美人啊!”
“抬起頭來!”
一萱抬頭後還沒有看清皇後的頭飾,就聽皇後驚訝的說,“原來真是月亮眼,身上果然很香。”
“那是朕賜給她的香包的味道。”
“真的?”
皇後果然看到一萱腰間別著的香囊,那個是皇後熟悉的雍正隨身香囊,裏裝著的可是龍涎香和其他高級香料,用過後,身體沾染的香味久久不散。
“這是?”
還沒等雍正介紹,婁近垣馬上匍匐在皇後的腳下,“龍虎山法師婁近垣參見皇後娘娘,祝娘娘萬壽萬福。”
一萱馬上走上前兩步,盈盈拜倒垂首說,“真人觀一萱,參見皇後娘娘,祝願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你是道姑,怎麽沒有穿道服?”
“是我讓人給她沐浴後換上了公主的服飾。”
雍正嘴角含笑的看著皇後有些吃醋,又沒有醋吃的樣子。他知道讓一萱沐浴三次,統管六宮的皇後一定會知道,所以他賞給一萱的香囊就是在著堵皇後的嘴。
“坐吧!”
雍正賜坐後,皇後坐在太監搬來的黃花梨帶扶手的椅子上,看到是一個十歲的小女孩,還是道姑,心中鬆弛下來。因為蘇嬤嬤匯報說,這個女孩渾身香味,還有異瞳攝魂眼。讓本來端莊的她沉不住氣了,擺鳳鸞攆轎,想來掐滅禍亂君王的火苗。
一萱在皇後轉身坐在皇帝禦案右側後,才仔細看清楚了,皇後的穿戴和長相。她年紀三十多歲,頭戴鳳冠鑲滿了珠翠,臉相五官周正但是透著嚴肅端莊的秀麗,讓人覺得不敢親近。雖然眉目和善,但是整個人坐在那裏氣勢不減。
她深深的看了一眼一萱後,轉身問雍正,“臣妾是不是妨礙了陛下的公務?”
雍正帝聽出來皇後的一語雙關的話藏鋒,他笑意看皇後的熱鬧說,“沒有,就是給龍虎山的婁主事的孩子賜名,還有就是朕準備在宮中建立一個道場,他們父女以後常來宮裏,皇後正好見見。”
“在宮內設立道場?”
皇後話出口一半後,反對的話就咽回去了。因為她看到雍正不悅的眼神馬上沒有再說,剛才太糟糕,不是想掐滅禍國殃民的妲己入宮嗎?怎麽現在成了反對陛下修道場。難道是陛下對這個女孩子有暗度陳倉的心思,想學唐太宗和楊玉環?
不行自己不能太露鋒芒,把沒有轉緩的餘地的話說出來。對於熱心煉丹的雍正帝,反對他建道場,可就是自絕死路。這個女孩才十歲,雖然已經引起皇帝注意,但是還有幾年的時間,隻要她到了宮裏,自己有的是辦法對付她。
皇後臉上春花開放的對著雍正報以燦爛的微笑,“皇上希望我做些什麽呢?”
雍正暗喜,不露聲色的喜氣從眼角中釋放出來,他對婁近垣一抬手說,“你們先回去,我和皇後商量後,你們先在宮中給幾個太妃,和嬪妃做做安魂的道場。後麵我會下旨,重修真人府,現在就委屈你們先在那裏住一陣。”
一萱和婁近垣行禮躬身退出了禦書房,剛才的李公公尖細的聲音說道,“婁主事和義萱姑娘,請跟我來。”
說著話,父女二人和殿外的幾個龍虎山的法師會合後,跟著李公公朝紫禁城的大門外走去。一路上幾個人都憋著沒有說話。到了城門後,婁近垣拿出一份薄禮塞給了他,“謝謝李公公的照弗,這點心意請公公收下。”
李公公口中客氣的收下禮物,等婁近垣他們出了城門後,打開一看樂的嘴角合不攏,果然是天下的道門首家,出手的東西都是人間難尋之物。
出了城門後,一個法師問,“為啥召見完了才給禮物?”
婁近垣回答,“雍正帝非常清明,事先賄賂必定有災。”
另一個法師問,“那麽事後賄賂還不是一樣?”
婁近垣搖搖頭,“這叫禮尚往來,他給了義宣一個香囊,我就要敬獻一個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