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裳元吉》第九十五章 寒意
一二三六年的深秋,寶音收到長春宮李誌常的召喚,去燕京參加給太子闊出舉辦的亡魂超度的法事。雖然過去太子闊出對自己有些糾纏,但太子闊出的突然去世,還是讓她覺得有些英年早逝的惋惜。寶音給他超度亡靈的時候,還是非常真誠的。想著在少林寺闊出太子的王者氣度的表現,他一言一行都是一個有為青年君主的品質。以及讓楊惟中和姚樞跟著他,在中原精心的收羅各種人才,說明他對於未來是有著很大的報負,他一切的行動準繩都是按照以後執掌天下而做,寶音心中還是對他非常的尊敬和傾佩。寶音沒有理會道門中私下有些人,把闊出的死和窩闊台之前對道門人消減活動,牽強附會的放在一起,說道教是中華的文化根柢,不保護道教君主就會遭到反噬雲雲。
寶音在燕京和前來參加法事的,太原燕京最高斷事官王德真見了麵。兩個人私下小聚喝茶時聊天,寶音才知道,闊出的去世對大家都是非常意想不到的打擊。原來太子闊出是第一次對宋開戰的蒙古軍隊中路軍的主帥,他在一二三六年的十月率軍占領襄陽,按照窩闊台的精心布局,太子闊出坐鎮征宋中路軍,木華黎的孫子燕京地區國王塔思任中軍主帥,東西二路主帥分別是闊出的哥哥二太子闊端和闊出的叔叔口溫不花。這三個主帥其實都是身經百戰的主,還都是一家人,軍事能力更不在話下。何況這次闊出領兵伐宋的兵力配置比西征歐洲的兵力多很多,總數八十萬人,大家都認為闊出建功立業指日可待。但是就這樣周密的安排,闊出會被宋將丘嶽用強弩射殺了,中了箭傷後不治後去世。窩闊台對於未來大刀闊斧精密安排都成了泡影,闊出早早的夭折,帶給了窩闊台大汗重大打擊,由於此時蒙古帝國正在東亞和西歐兩線作戰分身乏術,讓大宋國又有了幾十年國運。
寶音想起來以前在少林寺孫紅坤口無遮攔的一語成讖,“一切都是天安排,哪能是人安排……”,
不由想起李誌常告訴她,丘處機以前暗示過,江山以後是蒙哥和忽必烈的。當時寶音看著闊出帶著八十萬的大軍進攻南宋,又有楊惟中和姚樞等人跟著他到處網絡人才,窩闊台給他搭的未來的汗位台子是那麽的堅固,把所有的蒙古的長子都發配西征,哪還有蒙哥他們家執掌天下的份。現在蒙哥兄弟倆疲於奔命的是要保住家族產業就不錯了。再說打仗是不長眼睛的,那麽多千戶,萬戶,百戶的長子和多位公子帶兵出征,這些長子在戰爭中喪命後,家族人丁單薄的貴族,封地就沒有人繼承,就相當於財產重新洗牌的過程。但是寶音萬萬沒有想到,朝廷中大家準備好的站隊應對今後曆史遠景,會是這樣以闊出的意外去世戛然而止。闊出的死讓寶音不由的開始擔心起蒙哥來,他現在沒有父王的庇護,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麽風險。
寶音回到邢台的興真觀後,見到了等著她的哥哥荊律明,穿著一身藍色儒袍的他,臉上有些滄桑感了,胡子也是稀疏混亂的沒有打理。他告訴寶音今年的皮貨生意幾乎沒有人來買,因為蒙古軍的攻宋,南方的商客幾乎都不來北麵進貨,反而有很多的流民跟著商隊流落到清源縣一帶避難。其中有個道士跟著荊律明來到邢台,想在興真觀修行。
荊律明,和穿著深藍道袍的賈升龍徒弟六個人,圍著寶音聽荊律明帶回來的道士講述蒙古征伐南宋的情況。寶音的徒弟孫紅坤給大家都奉上茶水後,寶音端起茶水給哥哥和道士敬茶,然後和自己的六個徒弟聽這個叫周公道的道士講述前線的戰況。特別是賈升龍他們就是之前就是抗蒙的軍人,還有荊律明本身以前就是西遼的兵馬元帥,所以對蒙宋之間的戰爭細節特別的感興趣,寶音隻好陪著他們幾個一起聽。
今年四十出頭的周公道本是襄陽附近武當山修行天師道的道士,他中等個,臉上有了稀疏的胡須,眼窩有些深陷,看著像是遭過磨難的樣子。他端著褐色陶瓷茶杯,細細的喝了一口茶後,開始給他們講述,“……蒙軍來勢洶洶,南宋將軍曹友聞就是南宋的開國大將曹彬後代,他抵抗蒙古軍鐵騎戰死陽平關,不久廣元陷落。曹友聞戰死後,三百名蒙古騎兵冒充南宋軍隊進入兵力空虛的成都。居民發現後用菜刀木棍抵抗蒙軍,並用桌椅在街巷設置路障。”
骨骼清奇的武小庚聽到佩服的說,“四川的普通百姓還是比較有血性,敢於和蒙古人拚命和戰鬥。”
周公道歎口氣,“你說的沒錯,可是他們那裏想到,第二天,有十多萬蒙古主力大軍殺到成都,四川安撫製置副使兼成都知府丁黼組織僅有的四百刀斧手和三百衙役據守內城間抵抗蒙軍,兩天後在石筍橋被射殺。”
武夢筆同情,“這樣的力量懸殊抗擊,是一個人間的正義抗爭悲歌。”
周公道繼續講,“至此成都失陷。漢地曆史上最大規模的一次城市屠殺開始了。起初,蒙軍進城時,已經有很多居民全家上吊或是自焚而死,免得遭屠城的屈辱。”
眉骨精壯的孫紅坤感歎,“四川果然是遍地都是有節氣的漢人。”
眉眼有些雅痞的周昌繡插話,”不是蒙古人現在聽了丘真人的止殺進言,現在攻伐他鄉都不再屠城了嗎?”
周公道將自己打聽來的消息告訴他們,“我聽說蒙軍統帥闊端進入成都府衙後,命令隨軍薩滿巫師占卜,巫師用四隻烏龜放在四個盤子裏,按照四個方向放置,結果四個烏龜動個不停。巫師說,民心不歸附,成都四處都是四絕的死敵,假如住下去,不會超過二世,不如血洗而去。”
賈升龍,“他們巫師作用很大啊?”
周公道,“對,闊端隨後寫下“火殺”二字,於是蒙軍四處殺人放火,全城居民無一幸免。蒙軍撤退之後,聽說南宋的成都知府賀靖收斂屍首,統計下來發現有一百四十多萬具之多!而這,還不包括城外的數字。”
賈升龍好奇,“你怎麽知道這麽清楚?”
周公道坦白,“我是在棗陽時候被姚樞挑選收留的道士,闊出太子讓我跟著闊端南征,需要時候讓我出麵和南部的抵抗的民眾談判放棄抵抗。但是闊端根本沒有用我,薩滿巫師做法也沒有讓我參加。我是被其他在場的法師告知,才知道這些情況。當我隨著大軍進城,看到遍地的狼煙和屍首,親看到成都被屠的慘景後,恐怖景象簡直讓我夜不能寐。 我也擔心自己無用最後會被蒙古人殺掉,趁著他們不注意,找機會出逃混到商旅逃難的隊伍,就來到清源。”
寶音不懂軍事,“成都不是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怎麽一下子就被闊出攻陷了?”
軍事出身的大哥荊律明解釋,“今年蒙古大舉進攻的八月,闊端以塔海為都元帥、汪世顯為先鋒,率蒙古、西夏、女真、渤海等族部隊大舉攻宋。蒙軍入大散關,經鳳州東南土關隘,在武休關擊敗興元戎司都統李顯忠軍,占領漢中。然後攻取大安軍,沿金牛道攻入四川。”
周公道佩服的點頭,“對,荊律明老板就像帶兵的元帥一樣,說的這麽清楚詳盡,那些軍事領兵人物我聽著就糊塗,更不要說什麽打仗的路線。”
寶音找到同類人,“對啊,一聽打仗我就瞌睡。”
荊律明阻止她的小心思,“寶音,你可別溜,你的徒弟們可是想聽呢,你這個師父怎麽能缺席?”
賈升龍趕忙符合,“對師父,我們都想聽,你就忍忍為了我們好嗎?”
寶音無奈,“好。”
看著賈升龍他們認真聽的神情,周公道喝口茶水繼續重複的細講成都淪陷的過程講,“九月下旬,蒙將八都魯率軍萬餘人進攻陽平關,都元帥塔海亦率親衛部隊千餘人來督戰。宋將曹友聞軍在蒙軍背後與守關宋軍形成前後夾擊,拚死血戰,戰鬥極為慘烈。九月底,蒙古汪世顯軍擊潰自思州、播州遠道來援的宋軍,與闊端軍會合。蒙軍兵力益增連續突擊。宋軍本來就以寡敵眾,經日血戰已傷亡慘重,在蒙騎輪番衝擊下,南宋的守將曹友聞軍全部戰歿。這是蒙軍入蜀以來遭遇的最為激烈的戰鬥,自身傷亡過半。”
荊律明,“陽平關一失,通向四川縱深的蜀口被蒙軍打開了。”
周公道,“四川宋軍尚存部隊大部集中在利州、劍門,繼續抗擊蒙軍。成都是西蜀重地,四川安撫製置司所在地,但兵馬不足,又無險可守。”
荊律明,“蒙古撤出成都是不是和太子闊出突然去世有關?”
周公道,“對,蒙軍於九月底占領成都後不久。就得到蒙古中路軍統帥皇三子闊出死於軍中,闊端遂留塔海在四川,自己率西路軍主力北返。不久,我跟隨的塔海率軍退出四川。退出之前,塔海在四川邊境建立了兩個可隨時入蜀的戰略基地:一在興元,一在石門及兩水,各駐軍五千人防守。”
荊律明讚歎,“看來蒙古的塔海是個有眼光的人物啊。”
周公道鄙視,“看著是,可是蒙古軍隊還是老一套的打法,就是掠奪搶劫殺人。說是成吉思汗改變了屠城,結果成都地區老百姓命運太淒慘了。“
寶音痛心的分析,“這次蒙古屠滅四川人,好像是西夏的縮影,西夏也是因為成吉思汗去世後,西夏人也是不屈的抵抗,才被蒙古人殺盡。這次也是四川成都人性格剛烈不屈抵抗,正好又遇到太子闊出去世,所以被蒙古人屠殺幹淨。”
周公道,“真是人和人不能比啊,去年駐守襄陽宋將叛降蒙古,城中儲積的大量糧食、軍器、金銀盡為蒙古所得。”
荊律明,“亂世活著不易,襄陽的宋將也許就因此免得全城人被屠城的慘劇。”
一二三六年的秋冬,忽必烈帶著一身寒意和幾車年貨來到了邢台的興真觀,他見麵後主動告訴寶音,“以後就不用讓你家的親戚幫助販賣貨物了,哥哥西征讓人送來了很多的戰利品財物,家中用度夠用了,現在皇後身邊的探子在草原上無孔不入,沒有了哥哥諜報工作需要作掩護,大批山貨出入漠北目標太引人注目,免得給你招來麻煩。”
寶音圍坐在道觀的茶桌旁火爐前招待他,“喝茶,忽必烈,太好了,隻要你們有用的就好了,今年打仗羊皮沒法出手,我還擔心沒有錢讓你拿回去呢。”
忽必烈穿著白色的蒙古羊羔皮的袍子,帶著羊羔皮的帽子,端著熱氣騰騰的茶水,圍著炭火爐子喝茶,可是低頭說話總覺的他身上冷冰冰的,“要不是我哥哥和旭兀想西征呢,隻有戰爭才能突破封鎖。”
寶音吹著茶杯裏的茶葉沫子,“怎麽樣,你哥哥他們都還好吧?”
忽必烈看著爐火點頭,“不錯,征服了好幾個國家,不過我哥哥說那些國家都沒什麽意思,除了殺人跟切菜一樣,光是割下來的耳朵就裝了九個麻袋。”
寶音聽後臉上失色陷入了沉默,心中給那些眾生祈福,忽必烈主意到寶音的神色,歉意的說,“寶音姐,對不起,我失言了,要是我今後不嗜好殺人,你會不會喜歡我多一些?”
寶音意外忽必烈赤裸裸的這樣和她說話,“你知道我是出家人……”
忽必烈搶答,“我知道,可是我隻想要你對我,像對我哥哥那樣。”
寶音狡辯,“我和你哥哥就是從小親密的朋友而已,再說現在我們都長這麽大了,我們不就是好朋友嗎?”
忽必烈眼神中有股渴望熱烈的光望著寶音,“這不夠,我想要的更多,寶音。”
寶音糾正,“叫姐。”
忽必烈慘笑著答應,“可以,寶音姐,現在我哥哥不在,你就把我當作我哥哥好嗎?”
寶音笑了,“把你當作你哥哥,你就長肉了?嗬嗬,”
忽必烈眼神冒出火焰頭靠近寶音,“寶音姐,我想像我哥哥那樣,親……”
“啪,”
話沒說完,寶音給了他頭上一巴掌,“親你的頭,小弟弟就是小弟弟,不要僭越。”
現年已經二十一歲的忽必烈已經是個成熟的蒙古漢子,寶音給他的一擊,反而打破了多年形成感情不能突破的壁壘,他雙臂出其不意的狂瀾寶音的肩膀,猛然的在她桃花臉上使勁的一親,“好,以後你打我一下,我就親你一口。”
寶音用手背抹去口水氣的還要打他,忽必烈伸著臉朝著寶音,一反常態和小時候一樣嬉皮笑臉的說,“來啊,打啊,我等著呢,嗬嗬。”
這時候賈升龍等六人和忽必烈的十個巴日虎大漢走進了茶室,他們剛剛去倉庫把忽必烈帶來的年貨卸車後,又把道觀的柴給劈好。看到忽必烈對寶音熱烈的感情,賈升龍幫助寶音化除尷尬說,“你們打什麽呢?師父。”
寶音紅著臉,“打這個長不大的王爺,小時候就把我摔倒在牛糞坑了。”
“嗬嗬嗬,”
賈升龍一眾都笑了起來,忽必烈的大言不慚失望的口氣說,“聽阿合馬說,我小時候你最愛天天抱著我呢,可惜長大了,我就失去了這個福氣。”
寶音懶得理他,呼和巴日虎幫助忽必烈說話,“金真仙,其實我們王爺苦啊,他的王妃今年春天剛過世了,現在是在我們勸說下出來散散心,他哪裏都沒有去,就直接來到這裏找你。”
寶音看著忽必烈眼神中閃過的一絲隱忍的悲傷,一把摟住他說,“對不起,你的妻子過世怎麽都沒有跟我說。”
忽必烈眼神悲哀濕潤的靠著寶音的肩頭,賈升龍和巴日虎們看到就彼此對了眼神退出了茶室,他們到廚房去喝酒聊天,讓他們二人說說私下的話。忽必烈看到一眾旁人親隨離開,幹脆頭俯在寶音懷裏,頭放在寶音的膝上,“寶音姐,我想就像現在這樣靠著你很久了,特別是當我最脆弱的時候。”
寶音輕輕的拍著他的背,就像小時候哄著他睡覺一樣,“好吧,以後你有什麽煩心事,就來姐這裏,我別的幫不了你,讓你平心靜氣是我的強項。”
說完寶音一隻手放到忽必烈的額頭,“你把眼睛閉起來,我給你安神。”
忽必烈閉上眼,寶音開始輕輕的歌嘯,這個歌嘯是非常的輕柔,忽必烈閉上眼似乎整個人身體騰空感覺,放鬆的躺在一堆棉花團上,頭頂上有股源源不斷的能量輸入,在自己的氣脈中流動。自己的身心從來沒有這麽舒暢過,就像渾身進入了水晶洞礦,被一股清冽的冷給包圍,但是渾身是從未有的舒服感覺。忽必烈一下子明白哥哥抱著寶音的感覺是什麽了,簡直就是一個神仙體,修仙的人果然不同。怪不得蒙哥給忽必烈的信中說,“我多想馬上就回到她身邊,回到她身邊如同到了天堂的感覺,你要好好的替我看護她,她是我無尚的珍寶,人間難得的希音。”
躺著讀,好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