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鍾書寫《圍城》的時候,曾說感到傷世悲生,那時正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混亂。而今,我同樣有傷世悲生的情緒。眼下的世道,用兵荒馬亂形容也不為過。
這段時間香港的形勢讓我想起張愛玲的《傾城之戀》,香港淪陷了,成就了白流蘇和範柳原的愛情。如今香港毀滅了,該有多少家庭悲歡離合呢?
香港是一個由漁村興起的繁華都市,她經曆了百年興衰,可以說滿目瘡痍,直到英屬時期才慢慢成為一顆耀眼的東方明珠。
2019年的香港
作為自由港,香港長期以來具有她獨特的地位。所謂自由港,意指設在一國(或地區)境內關外,貨物、資金、人員進出自由,絕大多數商品免征關稅的特定區域,是目前全球開放水平最高的特殊經濟功能區。香港、新加坡、鹿特丹、迪拜都是比較典型的自由港。
如今香港在一聲歎息中成了亂港,無數仁人誌士為其流血犧牲,也有無數智者為其心痛。大廈傾覆於一指,這其中又有多少曆史的罪人呢?
縱觀香港曆史,在遠古時代,大約公元前214年,秦平百越之地,香港就以嶺南地區納入了秦朝的版圖,並從中原遷移了50萬商人和罪犯到這一地區進行守衛和開發。應該說,曆史上很長一段時間裏,提起嶺南,人們大多認為那是一個煙瘴之氣橫行的蠻荒之地,尤其是唐宋兩朝,嶺南常被作為發配犯官之地。小時候就聽我母親講,中原人去嶺南任職多被視為左遷,唐宋八大家中的柳宗元、韓愈和蘇軾都曾謫居嶺南。
公元前214年秦朝時期的嶺南圖
1662年(康熙元年),清兵入駐新界,鄉民從此蓄發留辮,成了大清子民,1842年中英鴉片戰爭之前,香港也隻是南蠻之地的一個荒島,零散地住著些漁民和村夫。直到清朝道光二十二年即1842年,中英鴉片戰爭,清廷戰敗,割讓香港島給英國。鹹豐十年即1860年,又割讓九龍半島給英國。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新界亦被英國強行租借,香港地區遂全部歸英國人管理。
100多年前應屬初期的香港
正是從英屬時期開始,香港才逐漸發生改變,之後的一百多年間香港這個僅有1065平方公裏的狹長半島,逐漸發展成為世界第三大金融中心,亞洲的貿易、航運、服務業中心。僅僅在這一百多年內,香港便繁榮壯大起來,這期間大致經曆了三個階段:
1,英屬初期繁榮的轉口貿易(1841-1860):
1841 年 1 月 26 日,英軍登上香港島,不日即宣布香港島歸英國統治。這是英國對香港推行殖民統治的開 端,它開始改變了香港的法律地位,打破了香港居民傳統的生存狀態和生活方式。隨後,由於清朝政府的衰敗腐朽,英國趁此於 1842年 8月29日強迫簽訂了《南京條約》,正式割占香港島。
19世紀的1841-1860年間正是大不列顛帝國的黃金歲月,是遙遙領先世界的大國和海上霸主,也是世界上第一個工業革命和工業化的國家,有著世界工廠的稱號,而且是西方資本主義的倡導者,更是早期議會民主製的誕生地,無論在科技還是文學藝術方麵都有較高的水平。而19世紀對於中國來說則是一個“革新”的世紀,尤其是鴉片戰爭戰敗以後,西方強國訂立的《南京條約》直接衝擊了清朝政府。一貫閉關鎖國,萬國來朝的清廷也有了“西學東鑒”的呼聲。
1842年8月《南京條約》簽訂後,香港島正式成為英國的殖民地。兩個月後,Henry Pottinger,(中文名:璞鼎查,香港首任總督)宣布香港島開埠通商。雖然英屬初期的香港沒有耀眼的基礎,卻具有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和廉價的苦力。在英國這個“日不落帝國”的全球夢想中,香港成為了遠東地區的貿易樞紐—— 她四季不凍,水深港闊的維多利亞港,很自然地就成為發展遠東貿易的最佳選擇。由此香港成為了貿易港(主要是轉口貿易,英國對華貿易的中轉站),成為了中國與西方通商的第一通道。然而,沒有想到的是,中國最早時期的“革新”竟然是接受了西方引進的鴉片,僅1847年一年內,鴉片出口值就占香港出口總值的86.5%。很顯然,鴉片傾銷的黑色貿易和廉價的勞工市場繁榮了初期的香港。但也正是鴉片的引入,使中國在精神上成為了“東亞病夫”。太平天國運動就是以洪秀全為首的旨在推翻清政府,掃除吸食鴉片的陋習所發起的反清運動。也正是這場反清內戰使許多大陸富商登陸香港。更加增進了香港的資本繁榮。
伴隨著經濟的發展,各種服務業逐漸興起,由此西方的思想和學術也開始大規模湧入中國,不可不提的是,天主教士傳教的腳步也隨之跟進,他們多以遠東公司的通商計劃和醫療服務的形式而逐漸滲透,以期促使中國在意識形態和物質文明等多個方麵向“現代化”發展。許多傳教士從香港進入中國內地,幫助中國建立西醫設施和教育機構,推進中國的醫學教育文明。戴德生就是其中的傳教士之一,於1854年到達中國的上海,並於1865年成立內地會。
與此同時,香港的金融業也慢慢興起,英屬香港的第三年(1845年),英國就在香港開始建設了第一家英資銀行,“金寶銀行”;並在1853年,英國渣打銀行(Standard Chartered Bank)取得香港的貨幣發行權,港屬貨幣也由此誕生,為香港的金融貿易地位奠定了基礎。
2,英屬中期繁榮的金融(公元1860-1941年)
1865年,英美德等國在香港合創了匯豐銀行。與此同時,也帶動了貿易洋行的繁榮昌盛,各國的貿易行紛紛在香港站穩腳跟,英資的怡和、寶順,美資的旗昌都盛極一時。
事實上,自1841年1月英軍登陸香港之後,英屬資本緊隨其後進入香港,就導致盤踞在嶺南各地的洋行開始轉向香港。隨著金融行業的不斷崛起,貿易行也更加繁榮。到了19世紀末期,香港的轉口貿易進一步崛起,以至於在內地進出口貿易比重獨占鼇頭。據中國海關統計:1880年香港貿易額分別占中國進出口總額的37%和21%,1885年占40%和24%,1890年上升至55%和37%。這些統計數據僅是海關的正當貿易,其中不包含走私數額。
到了20世紀初,香港的進出口貿易進入了黃金時代。1931年的進出口額分別為738百萬港元和542百萬港元,貿易總額達到1280百萬港元,巨大的商貿催生了香港的金融業高速擴張。截至1865年匯豐銀行在香港成立總部以來,香港成立了大大小小的英資銀行分行10家左右。1912年第一家華資銀行廣東銀行創立,在此之前,法資、美資、日資銀行分行相繼成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香港共有30餘家銀行拔地而起,香港的金融業繁榮初具規模。
3,英屬後期繁榮的自由經濟(公元1941-1997年)
1941年,日本軍隊開始進攻香港,十八天的攻防戰,就迫使港英政府向日軍投降,致使香港淪陷。在日軍占領香港的三年零八個月時間裏,全額沒收了同盟國建立的銀行資本,發放大批的軍用票,迫使居民兌換使用,並於1943年6月發布公告禁用港幣,全麵壟斷金融行業。同時日軍封鎖港口,香港賴以生存的商貿斷絕,經濟處於崩潰邊緣。
1945年,廣島事件發生後,日本戰敗投降,英國迅速接管香港,維多利亞港又重新飄揚起米字國旗。那時候,香港被戰爭破壞得非常嚴重,人口由戰前164萬銳減到戰後60餘萬人,經濟市場凋零,人們生活舉步維艱。那時候,英國在戰爭中受到的破壞比香港更加嚴重,德國的狂轟亂炸,使英國本土變成了一片廢墟,慘不忍睹,昔“日不落帝國”逐漸走向沒落,由戰後崛起的美國貸款過日,沒有任何餘力給予香港援助,由此經濟壟斷地位開始減弱,由此華人填補香港經濟上的空白就具備了良好的條件,此時中國大陸正在內戰,大批的工商人士遷居香港,尤其是上海灘的大量資本流入香港,華商的崛起便應運而生。
特別是1948年頒布的銀行條例,規定一間銀行隻要依法取得牌照並每年繳納5000港元的牌照費就可以開業。此後1971年出任港英財政司的夏鼎基又提出了“積極不幹預”政策,此項政策秉承經濟自由開放的原則,致使香港形成了繁榮的自由經濟
1979年以後,中國政治形勢發生巨大變化,大陸經濟逐漸開放,香港這一中西方橋梁開始發揮巨大作用,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改革浪潮中香港作為轉口貿易港開始走向輝煌。
80年代的香港
1997年香港在《中英聯合聲明》下以“一國兩製”的形式回歸到鄧小平治下的中國大陸。在過去的二十多年中,大陸開放國門,中國與全世界之間的貿易迅速發展,因而香港的發展到達了輝煌的頂點。
1997年香港回歸
總之香港的繁榮和發展是一個很複雜的曆史過程,不管怎麽說,香港自開埠至今,經過了一百多年的演變,從一個小漁村高速發展成為聞名遐邇的世界大都市,躍升為第三大金融中心、第七大航運中心,可謂是城市發展史上的一大奇跡,如果沒有150年的英殖民曆史,香港便不會發展成為這樣的曆史麵貌,她融合了東西方文化,是一個不折不扣中英混血的全球化城市之一,她在東方與西方、自由和專製秩序之間形成了一個中庸地帶,這裏的居民也創造了屬於他們自己的文化身份,國際金融業蓬勃發展,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香港都是最具有自由港條件的一個港口,在這些方麵其他任何港口都是無法替代她的(上海港或海口港都不具有香港的優勢)。
眼下的香港將要失去自治權,這對一個在民主自由意識形態下發展起來的城市來說,由於她自身所具有的文化和意識層麵上錯綜複雜的社會關係,致使她無論如何都要經曆靈魂的洗禮,大到社會小到個人,必然會經曆巨大的盤剝,這無疑是殘酷的。事實上,自從一百多年前鴉片戰爭英國人的炮艦奪取這片岩灘以來,香港已經發展成為一個獨特的地方:一個被西方的理想圍繞卻又居住著中國人的神奇之地,她有著獨特的血液,無論文化還是語言都具有她的獨特性,而且超過90%的香港年輕人都有自己是香港人的身份認定。這種身份的認定不是通過任何武力和強權可以迅速改變的。就像一個從小寄居在別人家的孩子,是無法通過暴打改變她的成長曆史的,這是同樣的道理。你必須尊重她的天分,充分地鼓勵和發揮她的長處,讓她茁壯成長,難道因為她學習和接受了西方思想你就要把她殺死嗎?
然而,無知者無畏,有人為了一己之見,卻要將她毀於一旦。回顧曆史,更加為今日的香港感到歎息,白流蘇和範柳原是在日軍統治時期淪陷的香港結為夫妻,如今同樣會有無數個柳原與流蘇結合,也會有無數個柳原與流蘇分離,曆史的蹤影總會重現,我們隻能從時間的皺褶中訪微探幽,去訪那些讓人感動的瞬間。這個時代需要智者,需要巨人,然而,麵對強權大多數人卻選擇沉默,那些熱愛自由的香港人和那些充滿熱血的年輕生命就這樣被世俗虛妄的金錢、利益、名望給淹沒了,一顆燦爛的明珠也要這樣慢慢地隕落。
今日香港
有人說:“曆史呼喚巨人,上台的卻是侏儒;時代要破浪前進,現實卻躊躇不前。” 這實在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情。然而,一切的奇跡也不過是虛空,不過是捕風,轉眼便灰飛煙滅。一代去了,一代又來,地卻永遠長存;一代去了,一代又來,後人也不做紀念。當香港再一次回複到被維多利亞女王的一位使節稱為“不毛之地”的漁村之時,那自高的、與神隔離的、毀滅她的罪人當在上帝的麵前被永久地審判。
完稿於芝加哥
6/30/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