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故事得從頭開始。
記得已經是很多年前了。有一位老太太在教會做禮拜。崇拜完了,她從座位上站起來準備回家,但不想撲通一聲又坐了下去,沒能再站起來。緊急把她送到急診,查出的原因是,因為骨質極度疏鬆在那一刹那沒能支撐她稍胖的軀體。後來她做了髖關節的置換手術,手術過後很長一段時間也沒能完全恢複。不久後,又因為感染,就此過世。最近又聽說一個60多歲的朋友,因為發現自己骨質疏鬆去打了一針增強骨質的針,但不久以後就得了胰腺癌。誰也不知道這胰腺癌和骨質增強針之間有什麽關聯。 但人哪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總覺得事物之間有因果聯係,而胰腺癌正是增強骨質針的副作用產物。
這兩件事給我留下一個印象,就是年紀大了,尤其是更年期後的婦女,因為激素的急劇下降會造成骨質疏鬆,而骨質疏鬆不容易治療,會引起一係列的後果,你隨時都有可能站不起來而倒下去。這幾年每年我都去做常規體檢,每次我都要求我的家庭醫生開測骨密度的單子。我的想法是,若是早知道骨密度怎樣,我可以通過飲食,鍛煉或補充鈣量提早來改善。誰也不想等到身體出了問題後再來亡羊補牢。但我的醫生總說我還年輕,不到測骨密度的年紀。所以當我從一個偶爾的機會知道我們社區有一場免費的體檢,其中有一項就有測骨密度,我毫不猶豫地打了電話預約。那個星期六,我就帶著期盼的心情去了這個免費診所去做了骨密度,當然骨密度測出來我一切正常,排除了我的擔憂。
骨密度測試隻是這次社區體檢的一個部分,血糖,血脂,血壓,眼壓 還有心電圖等等都是測試的項目,我也都一一作了。所有這些項目做完後,有正規的醫生來審查測試結果,告訴你的健康狀況和養生建議。當醫生看到我的心電圖的時候,他非常嚴肅地問我,你有過突發性心髒病嗎?你的心電圖很不正常,你可能隨時就會有heart attack,你應該馬上告訴你的家庭醫生。我當時聽得一頭霧水,Heart attack?我?我這麽健康的一個人,每天走路10000步以上,周末還跑步,從來沒有過心痛、心悸或者心慌的現象,怎麽突然隨時會有heart attack?(當然了,心慌心痛心疼心酸傷心等五情六欲還是有的, 哈哈哈)
正因為我覺得我的心髒沒問題,所以測試完後我根本沒看心電圖。這時候聽了醫生的擔心,我才仔細看我的心電圖。確實,我的心電圖顯示我的心律不齊,我的心髒每跳兩下停一下。更要命的是,心電圖顯示我的豎隔膜有缺氧性壞死 (septal infarct)。 雖然我不是醫生,但我曾寫過有關心肌研究的經費申請(盡管沒拿到經費), 也教過生物學心血管係統的基本知識,對心髒還是有一知半解的。如果我有缺氧性組織壞死, 我怎麽從沒感覺到呢?一定是這幫低年級的醫學生在測試稿過程當把12導聯按錯了地方, 測的不準確。我回家繼續吃飯鍛煉,一切照做不誤。
我有個同事在那天的免費體檢診所當誌願者。星期一上班時我找她, 跟她開玩笑說,這次體檢把我體檢出個心髒病,我隨時都可能心源性猝死,哪天我突然死了你別驚奇哦。她一聽,說來我幫你再測一次。原來兩年前她是第一批人得了新冠,幾個月後發現有心悸,測心電圖時發現心律不齊,然後看醫生,吃藥, 現在基本恢複。為了便於監測心髒, 她專門買了一個apple watch,隨時測心電圖觀察。她用她的apple watch給我又測了一次心電圖,結果當然是同樣的心律不齊。她說我的情況比她兩年前的嚴重,因為我已經有房顫。
天哪,房顫加上組織壞死,我這不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哪?對於如何死亡我有自己的想象和願望。最理想的死亡是,在一個晚霞滿天的傍晚,我坐在家裏的門廊上,讀著“人性的枷鎖“,看著夕陽西下,然後就陷入了沉睡。這樣的死亡很美好,但恐怕就是不住地向上帝禱告,也不一定會如願所償吧。再其次是安樂死。四年前做腸鏡時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全身麻醉。記得當時護士告訴我 她正在我的點滴中加麻醉藥,一邊繼續跟我聊天,聊著聊著我就睡了過去,等我醒來時腸鏡也做完了。我當時就想,要是死亡是這樣的感覺,那該多好,人世間一切的掙紮,痛苦和無奈在一霎間消失不見。
從星期六得知我的心髒有問題直到現在的這兩天時間內,我一直很平靜。也許對於突然而來的健康失控我在心裏是抵觸的,或者說是回避的,不願意承認,不願意麵對,才覺得一定是醫學生測錯了?雖然我並不懼怕死亡,因為天堂裏沒有痛苦, 但我還年輕,我還有工作要做,退休後周遊世界的美好計劃怎麽辦?我還想等疫情過去回中國見年輕時的朋友,我還想看到我的孩子們結婚,給她們的孩子做baby sitter,,想和我的朋友們一起抱團養老,還想。。。。
我的朋友建議我馬上去看醫生,並且把她看過的那個醫生介紹給我;這個家庭醫生是在最近幾年才開辟了門診,專門看本校雇員和雇員家屬。可能大多數人比較忠誠,一旦有了自己的家庭醫生,若非有特殊情況,一般不會換醫生。 所以盡管學校一直鼓勵雇員看自己醫院的醫生,這個才開不久的門診,病人並不多。我的家庭醫生也是另一係統的,我從來沒想到要轉到另一個醫生那兒。我本來已經預約了每年一次的常規體檢,但appointment 在一個月後。我想我這麽危險的情況不能等一個月吧?我打電話預約朋友介紹的醫生Dr. Bonzelet,竟然就預約到了第二天的appointment。
第二天到醫生那兒去的時候,Dr. Bonzelet像所有的第一次見新病人的醫生一樣,開始問我家庭病史和健康狀況。我有點心不在焉,告訴他我今天來的主要目的是因為我的心髒有問題,我處在危險中,並且把我的心電圖給他看。他看了一眼說他覺得不是很擔心。然後他又繼續詢問體檢的一些事項,而我不時地把話題引到我的心電圖上。他說,我們再給你做一次心電圖吧。當然重新做的心電圖和星期六那些低年級醫學生做出來的心電圖是一樣的,心髒真是亙古不變的髒器啊!Dr. Bonzelet跟我講, 雖然我的心電圖不正常,但他並不擔心,他覺得我應該和我以往一樣,該做什麽就幹什麽。Nothing to worry about。Nothing to worry about? 那又怎麽解釋我異樣的心電圖呢?明明我的心電圖不正常啊! 來之前我以為醫生會說我這種情況太危險,建議我馬上住院,沒想到會讓我carry on my normal life, 我一下子完全懵了。當時他怎麽跟我解釋的我已經不記得了。最後他說為了我心裏的平安,他推薦我去看一下心髒內科醫生。
心髒內科醫生是專科,非常難約。當時Dr. Bonzelet的護士幫我拿到的appointment是2個月以後。我想既然醫生已經說了我nothing to worry about, 那我可能真的沒什麽事 (要是我真有一點問題,哪怕很小,一般醫生也不敢這麽說吧), 預約晚點就晚點吧。但我還是給Dr. Bonzelet寫了一個短信,說,我明白你說我的心髒沒有什麽問題,不用擔心,但心髒內科醫生的appointment是二個月後,這段時間我應該不會出問題吧。短信發出後沒過兩個小時,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竟然是心髒內科醫生Dr. Schwartz打來的,他說他看了我的心電圖,覺得一切都好,但他還是會讓他的護士給我定一個下星期四的appointment,到時再仔細談。
網上資料顯示, Dr. Schwartz 是在Wash U拿的Ph.D和M.D.,也在Wash U的附屬醫院做的住院醫,專科訓練則是在波士頓的Brigham and Women's Hospital。星期四到達門診,剛進房間,我還沒把新病人的調查卷填寫完,Dr. Schwartz就進來了。他問我感覺如何?然後指著從家庭醫生那兒來的的心電圖,告訴我,我的心電圖隻是一個變異,不用為此擔心。他又重新給我做了一次心電圖。當然做出來的心電圖和前兩次的是一樣的 (我的心電圖非常的穩定)。他解釋說人的心髒有兩個起搏器, 一個叫竇房結(sinoatrial node), 另一個叫房室結 (atrioventricular node)。竇房結和房室結都能啟動心髒跳動,竇房結啟動的心跳在72/分鍾左右,而房室結啟動的心跳隻有40-60次/分鍾。一般情況下,竇房結啟動的心跳會抑製房室結啟動的心跳,呈現出的心跳頻率是竇房結的頻率, 在72次/分鍾。因為我的心跳頻率比較低 (我年輕時每次體檢醫生都會問我是不是高強度訓練的運動員), 而我的房室結又提前搏動, 就造成了二聯博,表現出兩次相近的心跳,然後似乎停跳一下。我問醫生我這種情況是先天的還是後來造成的,他說因為沒有以前的心電圖,所以無從知道。我又問我是不是更有可能得heart attack? 還沒等我說出“heart attack”,他就搖頭說“No,it is a normal variation (正常變異)“ 聽到這兒, 我突口而出, “Dr. Schwartz, I love you!”他哈哈大笑,“Everyone does(每個人都愛我)”。
原來我是個規律的不規律者,不正常的正常者!
從發現我的心電圖不正常到心髒內科醫生告訴我愛怎麽鍛煉就怎麽鍛煉,一共不到兩個星期。在這段時間內,我有的朋友替我詢問他們認識的醫生朋友,有的朋友推薦醫生給我,有的朋友不時來關心我看醫生的結果,我的基督徒朋友每天給我禱告。醫生預約都出乎意料的很快很順利,兩個醫生作出的健康評價不和而謀的一致。因而我在這段時間內雖有最初一霎那的驚訝和不信,但基本上沒有焦慮,內心一直有平安。
我除了感恩還是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