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0多歲,也就像我女兒這麽大時,我的母親數落我說,我手頭鬆,花錢大方,對我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無可奈何的痛恨神態。
其實,那個年代,就是再大方,能大方到哪裏去!工資就那麽幾十塊,用來吃飯穿衣加上零花,每個月能剩多少!可一輩子經曆了三年自然災害十年文革要又養育我們姐弟三個的父母恨不得把每一分錢都掰成兩分花,自然看不慣我時不時買條漂亮的絲巾偶然地買條珍珠項鏈。他們覺得絲巾啊項鏈啊什麽的都是奢侈品,買它們幹什麽!把錢省下來補貼家用或者為將來自己的出嫁作準備才是正事。他們不知道我心裏有個小九九,我可是想到美國去留學的呀。到美國去留學有獎學金,我的同學去美國後基本上都有一個月1000美金的收入,換算成人民幣就有快9000元,這可是當時普通工人幾年的工作呢。現在我每個月省幾塊或十幾塊的人民幣能頂什麽用!所以母親罵歸罵,我照樣想花就花,成了標準的月光族。
到了美國後我拿著每月1000美金的獎學金,想著我在中國的工資就是人民幣還不到這個數字的一半(我出國時的工資已經比前幾年大幅度地上升),照樣想花就花,到了月底竟沒剩下一塊錢!這可怎麽辦呢?我的機票是托朋友買的,我出國的賠款是借來的,我這樣花錢什麽時候能還債呢?我驚醒過來,開始計劃開銷,攢積哭胖(coupon),慢慢地學著把一分錢掰成兩分來花,無意識中極不情願地越來越像我的母親。
到女兒出生,花錢的地方更多,除了吃住行的基本開銷,還要付女兒的奶粉,尿布,醫療保險加上最大的那筆Babysitter的工資,我對自己愈加摳門,衣服鞋子盡量不買,要買也是去店裏的過季清倉堆裏買;朋友的孩子長大了,穿小的衣服送給我,我也接收(後來我也把我女兒們的舊衣服,玩具和嬰兒床等送給需要的年輕父母)。
後來我畢業了先生也找到了正式工作,手頭不再拮據,正好女兒也長到三歲開始有記憶了,我花錢不再那麽計較。我給女兒買書籍,訂雜誌,開生日派對,送夏令營;再大一點彈鋼琴,拉小提琴,學畫畫,打網球;高中階段買機票訂旅館送女兒去各種競賽活動和昂貴的夏令營。隻要她們喜歡做的事,我都無條件支持。
唯一沒變的是,衣服鞋子我還是會挑促銷的時機買,商店清倉區我還會時常光顧。
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女兒對金錢有著自己的看法。首先,她對穿著打扮不上心。上大學了,還是穿著有Logo的T恤和連帽衫,腳蹬運動鞋,跟高中時代沒區別。倒是我開始向女兒提醒長大了要穿漂亮點。第一年在波士頓上學,我怕她冷,想給她買一件暖和的長羽絨衣,截不同樣式不同牌子的照片給她問她喜不喜歡。她的回答是一成不變的“我已經有羽絨衣了”,指的是在高中穿了三年的短絨衣。她自己在外買衣服,也會在降價區挑選。運動鞋隻有一雙,新的運動鞋也隻有等到她把那雙舊的穿破了後才有機會登場露麵。後來我才知道女兒這種消費理念有個專門的名稱叫minimizer。有句話說,法官的兒子是法官,賊的兒子永遠是賊,我曾一度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的消費理念帶給女兒反麵的影響。但我自以為在女兒有記憶之後該花的花,該買的買,並沒有太過分節約。況且我雖然在來美的最初幾年因生活所迫消費有所收緊,但我本質上並不是一個摳門斤斤計較的吝嗇鬼。我的基因裏應該沒minimizer的密碼!
後來發現,女兒穿衣打扮方麵極其簡約,並不是因為她想省錢,而是她的性格決定。她對金錢其實是沒有太多的概念的;更確切地說,金錢對她在做選擇時是沒有影響的,或影響甚微。
第一件事反映在大學的選擇上。女兒心儀的大學是MIT,不僅是因為MIT響著世界的理工方麵的成就,更主要的是她高中四年參加的競賽和夏令營認識的朋友絕大多數去了MIT。按照她自己的話說,MIT就像是拖把營(MOSP)的延續,而拖把營是她的最愛最快樂的地方。大學四年她每年暑假都會在實習期間請假回拖把營幫忙就是最好的證明。那年她早期申請被MIT錄取了,後來正規申請又被隔壁的哈佛錄取。我和我先生像所有的中國家長一樣,非常希望她去哈佛。一是女兒去了哈佛,臉上多光彩啊!中國老家的農村老太太都知道有個哈佛呢!可MIT,雖然也是世界著名高校,名聲怎能和哈佛比呢?有一次我和我社區大學的學生說起我女兒在MIT上大學,那幫學生瞪著茫然無知的神情望著我,還有一位學生幹脆把M忘了,說,上IT大學好找工作,哈!二是哈佛按照家庭收入計算學生上學的費用,哈佛要求我們家長負擔的學雜費隻是MIT的一半。因著這兩個原因,名聲好,費用低,怎麽選也是哈佛啊!可女兒堅決要去MIT,任我們費盡口舌也是沒用。最後當然去了MIT。好在她在MIT快快樂樂地度過了四年,一切也就值得了。
談起這件事,我常笑她省錢買衣服鞋子與她選大學在錢上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第二件事反映在職業的選擇上。女兒大學的專業是數學和計算機專業。計算機專業大家都知道工作好找,薪水高。其實數學專業也不錯。事實上,在MIT學數學的大多都會選幾門編程課,而且編程最厲害的學生往往是數學係的學生,因為數學係學生的邏輯思維訓練更加係統專業。女兒在大學的四年中,做過三次工業界的實習。第一年是在加州的一個小公司做編程,第二年是在華爾街那個據說在哈佛MIT數學學生中很搶手的交易公司學做交易,第三年是在臉書做大數據處理。這三個地方女兒都拿到了returning offer。交易公司和臉書給實習生的工資都非常高,正式工作的話工作無容置疑會更好。女兒在大學四年中同時也做了兩次科研實習。一次是夏天在明尼蘇達大學Duluth分校做的純數學研究,另一次是跟MIT的教授做的跟計算機有關的理論數學方麵的研究。做科研實習的收入常常隻有在工業界實習的1/10。女兒對這五次實習的結論是,工業界的工作不適合她,她更願意做那絞盡腦汁還很可能一無所獲的科研。想想我們第一代移民,有多少人能真正無視自己內心的召喚,不計較工資收入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我到現在還常常自嘲我的工作是因為生存需要,雖然我的薪水非常微薄。
也許哪天她有了家庭有了孩子開始意識到油煙柴米的不易,也開始為收入為賬單煩惱。但她至少曾不顧一切地追隨自己的內心而嚐試過,努力過。退一萬步來說,隻要合理安排自己的生活與收入相宜,日子一樣地過得幸福舒心。
第三件事反映在她善心上。今年暑假,女兒聽說她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一位烏克拉人,得了一種什麽奇怪的病,需要十萬美金做手術。女兒聽到後,二話沒說,把她在暑期數學營幫忙賺得的全部收入共$1500捐給了這位素不相識的外國人。她還遊說她的朋友去捐款,據說最後捐到接近$60,000,離$100,000還差一段,她還感到特別傷心。我聽了覺得這事有點離譜,問她,你捐這麽多,有沒有想過這也許是個騙局?她說,這事絕對是真的,因為她的朋友認識這位病人的朋友。好吧,就算這是真的,你一個學生隻有偶爾的收入,也沒這麽多錢去捐給他呀!這使想起兩年前我們去Cancun玩的情景。那天我們一家去自由市場,並沒有想到要買什麽,隻是好玩逛逛而已。逛著逛著她就不願逛了。問她怎麽啦?她說,整個店裏就我們一家,你又不買東西,他們怎麽賺錢?最後我買來的東西一直在儲物間放著。
我想我們的第二代,受著美帝國主義的教育,絕大多數是單純善良的。他們不計得失不計名利,不知精致的利己主義為何物,追隨自己內心的喜好,保持著一顆原始的初心。他們一定會比我們這一代過得好,生活得充實。就像某位名人說的,Do what you like, and everything will come with it.
代溝, 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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