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 杜布羅夫尼克 (Dubrovnik)去特拉夫尼克(Travnik)途中經過 莫斯塔爾 (Mostar)。這座城市以一座“古”橋而聞名,現在被開發得有點像 歐洲 版的 烏鎮 ,人氣極高。4月底還沒到旅遊旺季,遊人尚少。古橋確實上相,顏值頗高。
在建設那座著名的古橋之前,據說先進行了prototyping(原型法),構築了一座小橋,用來驗證拱橋結構,就是這座。
此處還真有點 中國 小橋流水的感覺。奧斯曼帝國和中華帝國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到了十九世紀的時候,一個成了西亞病夫,一個成了東亞病夫,兩位難兄難弟。安德裏奇在小說裏麵寫奧斯曼帝國的官員在和西方來客會談的時候,經常會引用古人詩句,以顯示自己比格很高,但往往適得其反,搞得西方聽眾一頭霧水,不明所以。這習慣和飽讀詩書的滿大人非常相似,並一直延續到本朝太祖。
從清真寺宣禮塔上所攝。古橋的顏值確實極高。當然,橋下碧水也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一塵不染,有如翠玉。
在 莫斯塔爾 如畫風景的背後,這座城市的暴力基因深入骨髓,其黑曆史讓西方所謂的文明人咂舌瞠目。城裏隨處可見上世紀九十年代波斯尼亞戰爭留下的痕跡。南斯拉夫解體時,波斯尼亞群雄並起,遍地狼煙。東邊的維舍格勒是信奉東正教的 塞爾維亞 族和穆斯林打,西邊的 莫斯塔爾 是信奉天主教的 克羅地亞 族和穆斯林打。當時古橋兩岸,一邊是穆斯林,一邊是天主教徒,雙方武裝大打出手,最後這座十六世紀建造的美麗古橋在1993年11月被 克羅地亞 族的炮火擊毀。現在這座橋是後來重建的產物,雖說修舊如舊效果還是不錯的,但終究不是原裝的了。
特別有意思的是,戰後國際法庭追究毀橋罪責, 克羅地亞 族武裝被判無罪,因為穆斯林武裝使用古橋輸送武器兵員,將古橋變成了” legitimate military target(合法的軍事目標)。這判決是二十多年前的,擱現在肯定引起“進步”人士的咆哮。
夜景也一樣出彩。
莫斯塔爾 的街景,離開景區的老區,仍保留著古樸真實的狀態。
奧斯曼 土耳其 時代, 莫斯塔爾 是Herzegovina(黑塞哥維那)的首府,也是維齊的駐節之所。維齊宮殿旁邊的圓塔上麵,豎立著無數木樁,上麵穿著基督徒的頭顱,底下是成堆的骷髏。關於這些木樁,有這麽一個有趣的故事。
1844年, 英國 的古 埃及 學之父加德納·威爾金森爵士(Sir John Gardner Wilkinson,1797-1875 年)到 黑山 首都采蒂涅(Cetinje)拜訪了 黑山 大公兼主教(采邑)涅果什。這位大公不僅寫得一手好詩,槍法也出神入化(他好像大宋朝文采風流的末代皇帝趙佶和一條哨棒打遍四百軍州的太祖趙匡胤合體)。對於遠道而來的西方貴客,他隆重接待,親自下場表演。他讓侍從手握檸檬站在遠處,將檸檬用力拋向空中,大公手起槍響,正中檸檬。倘若他穿越到現代,肯定是奧運飛碟射擊金牌獲得者。這種表演,充滿了東方味道。中華帝國的皇帝,在召見蠻夷的時候,也經常安排一些力士健兒,在殿下用力表演各種絕技,以求震懾外邦。
但是涅果什的表演並沒能征服威爾金森爵士(或者其他西方訪客)。因為對他們來說,時代已經進化了。國家與國家的競爭,是工業化能力和軍事科技的競爭,而不是個人的武力技能。
唯一吸引威爾金森爵士注意的,是宮殿附近的圓塔上麵,立著無數木樁,上麵叉著穆斯林的人頭。這景象震撼了這位 英國 紳士,於是他擺出一副文明人的姿態,向 黑山 大公提出這種行為太過野蠻。涅果什對這種指責不以為然。早幾十年拿破侖的將軍也對他的前任說過類似的話(當時拿破侖兵臨達爾馬提亞),而 黑山 大公的回答是:“我們隻砍異族敵人的頭,而你們 法國 人連自己的國王王後都砍了頭。你們還說我們野蠻?”當場把 法國 將軍噎得哏嘍哏嘍的……
涅果什對威爾金森爵士說自己無法製止這種“暴行”,因為 土耳其 人就是這麽做的, 黑山 人隻能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如果 黑山 人不這麽做,隻能被 土耳其 人視為軟弱,那麽他們將大禍臨頭。
威爾金森爵士於是啟程去了奧斯曼帝國治下的黑塞哥維那首府 莫斯塔爾 。在那裏他看到的是同樣的圓塔,上麵的木樁插著 黑山 基督徒的人頭。他向維齊進行了同樣的說教,希望 土耳其 方停止這種暴行。維齊十分無辜地對他說: 黑山 人是如此殘暴, 土耳其 人何其無助,隻能自衛。對方不停止這種暴行,我方單方麵停止隻能自取其敗。
莫斯塔爾 的圓塔
圓滑睿智的維齊,向喋喋不休的威爾金森爵士建議:如果 黑山 人先停止砍 土耳其 人的頭, 土耳其 人也可以停止砍 黑山 人的頭。傻白甜的威爾金森爵士,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被雙方當做皮球踢,還真給 黑山 大公寫了封信,提出了 和平 倡議。當然這封信發出後如石沉大海,雙方還是繼續殺戮砍頭。
威爾金森爵士呢?他離開了 莫斯塔爾 ,回到 英國 ,將此行經曆寫成《達爾馬提亞和 黑山 》一書,讚山川之秀美,悲人民之苦難,憤統治階級不作為,自然是廣受文明世界的讚譽,名利雙收。
威爾金森爵士的行為,代表著典型的 大英 帝國的行為。看一下,打一通嘴炮,表達一下文明高姿態,然後就溜了。
要中止屠殺,建立新秩序,是要花費巨大的成本的,更不要說擔負道德責任。
大英 帝國,隻對海上交通線、港口城市、和全球貿易感興趣。像波斯尼亞這種荒涼的內陸地區,他們可沒有任何興趣花費納稅人的巨額金錢去幹涉“它國內政”,更別說直接統治。
那種花錢不討好,沒有回報的事情,髒活苦活,一般大英帝國是不做的。
在這片土地上穆斯林和基督徒互砍人頭,隻要不砍到 英國 人頭上, 英國人是不管的。
英國人不管, 德國人來了!
德國人在曆史上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是幫英國人在歐洲大陸幹髒活的。當時普魯士(德意誌帝國前身)地處偏僻,土地貧瘠,經濟原始,文化落後,但是剽悍善戰,於是被有錢的 英國 人培養成了他們在歐洲的代理人和打手。每每遇到 歐洲 列強之間的衝突, 英國 人負責出錢,普魯士人負責出命,做英國人的離岸平衡手。
但是到了十九世紀普魯士最終崛起,普法戰爭後 德國 統一,德意誌帝國成立。大國崛起後, 德國 終於不再做 英國 的馬仔了,而是開始親自下場,縱橫棋局。
1878年的 柏林 會議上(德語:Berliner Kongress),在 德國 的力挺下,德意誌帝國的親兄弟,奧匈帝國從奧斯曼帝國手中托管了 波黑 (奧匈帝國是一個以 德國 人為統治階級的立憲君主國)。
奧匈帝國在這片貧瘠落後的土地上,投入了真金白金進行建設。基礎設施建設方興未艾,工商業繁榮發達,文化教育事業也有了長足的進展。
穆斯林和基督徒互砍人頭的事情,也在奧匈帝國托管期間終結。 莫斯塔爾 的人民終於獲得短暫的 和平 。奧匈帝國努力建立了文明新秩序。
當然,奧匈帝國在後 來興 起的大 塞爾維亞 主義和泛斯拉夫主義思潮中,都被認為是腐朽墮落的專製君主國。而在 英國 的進步知識分子眼中,更是 歐洲 十惡不赦的黑暗勢力。這方麵我們隻需要讀讀 英國 女權先驅進步作家麗 貝卡 .韋斯特的《黑羊與灰隼》一書,就能感到書中那種對 德國 人的無處不在難以遮掩的厭惡感。麗 貝卡 女士對奧匈帝國在 波黑 的統治,大加抨擊。而受惠於文明新秩序的 波黑 人民,也並不買賬。他們回敬給奧匈帝國的是 薩拉熱窩 一聲槍響。
奧匈帝國真是悲催,髒活苦活累活都做了,反而不得善終。
隨著一戰的結束,奧匈帝國解體, 英國 人眼中萬惡的 德國 人離開了 波黑 。
波黑 人民的日子卻沒有變好。這片土地上還要不斷經曆新的苦難和殺戮。南斯拉夫解體後,殺戮又重新開始。
現在的 波黑 ,實際上是在歐盟的托管之下。和一百多年前其實並沒有什麽不同,隻是托管的主體由奧匈帝國改成了一個跨國際的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