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文斌,江西南昌人。身形瘦小靈活,頭腦也靈活,總是一臉快活的笑,像一隻大毛猴子。我每次遇到他都是他來泓的宿舍找泓的舍友去打球或者他們打完了球回到宿舍。我問泓為什麽不去打。文斌嘿嘿笑,我們係的傳統,高個子的都不打籃球,矮個子的都打。
八月底了,大家都拿了美國歐洲的offer走了,隻有文斌留下來繼續讀博。學校裏我熟悉的隻剩下他和梁師弟。梁師弟也在忙著下一年的申請,我問他怎麽打算,他撓撓頭嘿嘿地笑著,也想出去,就是不想考托考G,等機會吧!
泓走時囑咐我外事不決找逸,內事不決找斌。於是我在學校的一應大小事都要依靠他了。泓的信也是先寄給他,他再轉交我,他也不得不做起了我們的信使。他第二次送信來,扛來了暑假我寄放在他宿舍的沉甸甸的一大箱書。到了門口,他彎著腰喘著氣,一疊聲說閃了他的老腰。
他天性風趣,無論什麽事經他一說就讓人發笑。他還是單身,我就約了他和梁師弟與曉瑜一起爬香山。梁師弟嫌我們走得慢,一會兒自己先跑了,他陪著我們一邊慢慢走,一邊說說笑笑。下了山在山腳下吃麵,他風卷殘雲幾下吃完,給我們說起笑話來。他初來北京看著食堂裏山堆一樣的饅頭起了好奇心,於是買了一個,捏一捏軟乎乎的,聞一聞也香噴噴的,一口下去卻差點就給噎死了。想不到北方人這麽熱衷的他自己活到二十歲還沒嚐過的神奇的東西竟然能做殺人的凶器。以後他再也不敢吃饅頭。麵條不至於讓他死,但頓頓吃麵條是生不如死,沒有白米飯他簡直就活不下去。而且他慣吃的是沒有粘性的米,北方佬愛吃的天津米東北米他都覺得黏牙。他一頓飯吃八兩白米飯不夠,在泓家裏做客,他才吃了三碗,胃中尚空,但無人給他添飯,他隻好自己厚著臉皮去盛,但是鍋已見了底,他不好意思摳鍋底,看著滿桌的菜,無飯可下,隻好勉強吃了幾筷子。那次他是餓著肚子回去的。我們三個人聽他說完,笑得驚飛了樹上的烏鴉。
他告知我的文件到了,我們商議了半天約好了晚上去他宿舍填寫。當我進門,我驚詫發現他已準備好了一切,桌後兩把椅子,桌麵上幹淨整潔,表格放在桌子的中央,右上方上依次擺著文件筆,鉛筆,橡皮擦。他說表格他已審閱過了一次,提醒我練習寫&,又怕我寫壞,自己也練了幾次說,我覺得我比你熟悉它,還是我來。他耐心陪著我一頁一頁一個空格一個空格填了一個晚上,完了他再檢查一遍,封好口,貼好郵票,第二日他再替我寄出去。文斌看著毛毛糙糙的,我想不到他做事竟是這麽細致妥帖。我再三感謝他,他大手一揮,露出他招牌的笑臉,我為你保駕護航,負責把你穩妥送到泓的身邊。把您老人家送走,我就輕鬆啦。
他幫我的忙,我自然得請客。我請他到北大西門外的四川館子去吃飯,曉瑜作陪。我們三個人中午時悠哉悠哉邊聊邊走過去,吃罷飯回去的路上,他忽然心急火燎要打車回去。下了車,他一溜煙就跑遠了。我和曉瑜剛進了宿舍,他的電話打了過來,苦笑著,我以後再不吃你的請。得不償失。每吃一次我就難受一次。不是感冒就是拉肚子,你說你是不是和店家串通了故意整我的?
照瀾院有家餐廳專營韓國菜,石鍋拌飯泡菜餅土豆餅做的地道,北門外有家燒烤店有烤雞胗烤豬肝烤板筋,那時我財大氣粗常請他們吃,本意是給窮學生改善夥食,誰知他腸胃恁地不爭氣。難怪他每和我們吃過飯就消失幾日,原來是生病了。
然而他必須陪我去簽證,天不亮就得起身,倒過幾班公交地鐵,到了使館排隊在門口等,還兼要不停給我鼓氣,我進去裏麵時,他還得在寒風中站著等。等了一上午終於等到我出來,我出來哭喪著臉,對他說,沒通過。他忙小心翼翼開導我,還有下次!下次再來。事情太順利了也不好。下次一定能過!我問他,下次還過不了呢?他信誓旦旦說,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第三次一定能過!我強忍著笑點頭。中午泓打電話來問,他聽到我說過了,才知道我是故意和他玩笑,忍不住在地鐵中踹我了一腳,大笑著說,你這麽對我對得起我拔長了的脖子縮著的肩瑟瑟發抖的小身板嗎?揚言這一次一定要痛宰我,吃過生病也在所不惜。果然一頓飯兩個人吃了四百多。果然他真的又生病了,上吐下瀉的。到我走的時候他還沒全好,隻好把去機場送我的任務交給了梁師弟。
我在國外安定下來打電話給他,電話通了他先是一陣笑,然後說,給你講個笑話。話說一個印度人和一個中國人在美國相遇了,兩人談起托福考試。印度人問中國人,你聽力錯了幾道?中國人自豪地說,四道!回問印度人,印度人不好意思地說,兩道。聽那兩道的時候廣場上正好有牛車經過,太吵了沒聽清。
我們一齊哈哈笑。
我說,我也講一個。一隻小白兔和一隻小灰兔都在讀研究生。灰兔子每天都在洞裏寫論文,寫的毛也脫了,眼也白了。白兔子每天把打字機搬到洞口,一邊梳毛一邊噠噠噠打幾行字後,就到森林裏玩去了。畢業的時候後卻是白兔子得了優秀獎。大家都問為什麽。這時它們的導師從洞裏走了出來,白兔子的身後站著的是一隻大獅子,灰兔子的身後站著的是另一隻灰兔子。森林裏的動物們恍然大悟,——論文的題目是什麽不重要,論文的內容是什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導師是誰。
我們又一齊哈哈笑。
那天我們彼此講完笑話再問候一番說了再見,從此就再也沒有見了。但我知道他遂了心願沒有考試去了澳洲,也娶了妻,生了子,後來又去了新加坡,然後回到國內做了教授。泓和他一直保持著聯係,他的消息就一直傳到我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