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裏一派繁榮景象,燒臘鋪的老板娘一大早就起床打開了鋪門,把醬鴨燒雞一隻隻掛好,把乳豬肉剁得山響,預備著早起的客人來買。水鋪的老板娘正賣力拉著風箱,一股股的黑煙從她家的煙囪盤旋升向天空裏。醬油鋪陳醋鋪米鋪豆腐坊油坊的老板們也都醒來了,隔著玻璃窗靜靜欣賞著煙霧的美麗壯觀。當鋪文老板患了失眠症,當鋪的門是永遠敞開的,老板卻常常不知所終。早上隻有月光歌舞廳的宮老板還躺在床上做著甜夢,三隻公雞不停歇地打鳴也叫不醒他。
月光裏從前繁華過,後來冷清了,可是又重新繁華起來了。這要歸功於月光歌舞廳的宮老板。自從他開設了月光歌舞廳後一些文化人就聚攏過來了,各種鋪子開起來後各個老板就誕生了。 老板們都是高素質的人才,不但才華橫溢,知書識理,還道德高尚,按照老板們自己的說法是,人品好得呱呱叫。
離永夜的房子的窗正對著水鋪的後門。如果他坐在窗前,願意向外看,就能看到水鋪的水老板提著水桶水壺進進出出日夜忙碌。如果正好在強烈的日光或皎潔的月光下,連水老板的內衣褲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因為水老板怕熱不愛穿大衣裳。
離永夜出現在水老板眼前的時候真是鑿鑿實實嚇了水老板一大跳。那一天她正在白色的水蒸氣和幾十個噗噗跳動的壺蓋的舞蹈中沉醉,離永夜突然像一團烏雲一樣飄過,嚇得她直跳起來,心髒跳得砰砰的好像要從口腔中跳出來一樣。水老板使勁咽下一口唾沫,惱怒地瞪著離永夜,可是離永夜竟然夢遊一般從她眼前過去了。像沒看到我似的!這麽不懂禮貌!就當我是一塊爛磚頭!水老板站在後街上望著離永夜的身影,眼裏燃起了一團恨恨的火苗。
米鋪的米老板吃過了飯要用水,等了半天不見水老板來,就出了門來找水老板。兩人見了麵,水老板就把自己的委屈和憤怒一一傾訴了出來。
米老板也是街道辦居委會主任,是老板們推舉出來的新一任領導。她也是位知心大姐,米老板拍了拍水老板的肩膀安慰她說,“那是個詩人。詩人嘛,總是有幾分怪癖的!來采當鋪裏有他的詩稿,你可以去讀讀了解了解他!”
水老板是個急性子爽快人,聽了米老板的話二話不說立刻就跑進當鋪埋頭讀起來。她讀得過於投入,店裏灶上的水壺都燒幹了,還引發了一場小火災,大夥兒來通知她她都置若罔聞。還多虧了街坊的熱情幫助,很快就澆滅了火才沒有釀成大的損失。那一天月光裏上的人們都沒刷牙洗臉,都顯得有些蓬頭垢麵的。除了離永夜。離永夜是自己燒水用的。
水老板搖搖晃晃走出當鋪時已整整過去了三天,中午的大太陽熱辣辣地照在她身上,她感覺頭發暈,心裏頭像是被烈焰灼燒過的土地一樣的幹涸開裂。她正在當鋪門口緩著時,看見離永夜正在街上慢慢溜達著,向著當鋪走來。
她走到街上攔住了他,“離大叔來啦!‘一隻被刪的貓從花叢間走過,被刪的地方淌著血!’你這寫的是什麽?‘清晨的街道上,我的嘴裏冒著白氣,像晨曦中的一匹馬!’這也叫文學?‘夜晚在最後的時刻釋放出黎明,然後是黑色的玫瑰,白色的謊言’,這又是什麽意思?看著就是一些意識流模仿秀的廢話呢!你關心過人民嗎?踏踏實實的你身邊的人民的喜怒哀樂?你整天整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關在那間暗無天日的破房子裏。為什麽你總是寫這些虛頭八腦的文字呢?好也不好,難道就沒有寫實的表現現代人,你熟悉的你們這代人生活的文字?希望看到你寫中國現在你們這代人,或比您年輕我們這代人真實生活風貌的文字。很感興趣。當然我也網上讀的。題外話:您如果寫出中國當代人向上的精神風貌,完勝美國我們這一代,頂1000句您愛國的政治貼。跟您說句掏心窩的話,把真實的生活寫出來才是一種經曆,否則就像現在的美女,美的空洞。國內像你這樣的中老年很多嗎?把醜當作美來炫耀,這麽有空溜達的話就多寫寫你們中老年的精神麵貌。”
說完這些,像終於吐出了一口黏在喉嚨裏許久的濃痰,水老板終於覺得呼吸順暢了一些。她就雙臂交叉起來,站直了身子盯著離永夜看。
離永夜是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他期期艾艾的,努力鎮定下來說,“小姑娘,大叔這不是文學。文學你不懂。這是大叔的現實主義。比如說吧,現實中的老虎就可以是你。你想把大叔一口吃了,至少想把大叔撕碎。”
“離大叔周圍的現實讓您心裏充滿了恨和怨毒啊,難怪如此極端主義,見心見性。您老多久沒有接觸人了,多久沒有接觸山川湖海了?對了,您老應該在假期吧?應該出去走走,哪怕買個地球儀轉轉呢,也能讓您不這麽’暴力’?幸虧這兒不讓公民有槍,要是您有槍,您周圍的人就危險了。” 水老板說完這些更靠近離永夜,把嘴湊到了離永夜的耳朵邊,小聲笑著說,“別那麽沒自信,我隻是不認為您這三首‘詩’屬於文學範疇而已。什麽叫懂?我懂的您不見得懂,您懂的我不見得懂,您就是懂也是自以為東懂,絕不是真懂。幸好我還有時間,您差不多就定型了,嗬嗬。”
“還挺犀利的。”
宮老板踱了過來,笑眯眯地說。
醬油坊李老板也走過來,搖搖頭,閉上眼一聲歎息,“那就是個可憐蟲。”
燒臘鋪的有老板也過來,在胯下揩了兩把油乎乎的手,將眼睛眯了兩眯,向地下吐了一口唾沫,不屑地說,“我呸!一隻被刪的貓從花叢間走過,被刪的地方淌著血!滿口汙言穢語,那就是個癩蛤蟆,toad,哼!趕它出去!”
“惡行令人發指!”陳醋坊陳老板也過來說。
老板們漸漸都聚攏了來,將離永夜圍在了中央。
“一隻被刪的貓從花叢間走過,被刪的地方淌著血。看看這血淋淋的血腥的場麵,誰受得了!這引起了大家的普遍心理不適和公憤。一定要處理。” 忽然街口外響起洪亮的話音來。一個小個子快速地走,是跳著走來的,他的腳下就像安了彈簧似的,他一跳一跳三跳兩跳就跳進了圈子裏,是一副痛心疾首的嚴肅麵孔。
“ 這就是老離大叔的文字特點之一,好像不用上這些人體特殊器官和特定行為就寫不出來字,還有女粉絲跟著一遍一遍重複!” 水老板說。
“同感,個人也很反感這種文風,不過,老離有點糟蹋文青這個詞兒了。” 醬油鋪李老板說。
街外又走來了一位高個子的渾身包裹著黑布的神秘人,看身形像是女人,嗓音卻是粗重的男聲,他她站在街口說,“有人捧ta為天才,ta說ta自己不是人,是魔鏡。於是乎,有友人說,天字去掉人,就是二。二才就此誕生。”
眾人聽了都熱烈鼓掌,給他她喝彩,每個人的眼睛都閃閃發光,鼻尖冒出汗珠,胸中像六月吃下了冰一樣的暢快,他們把頭都轉向街口,紛紛議論,“說得對!說得好!說得真好啊!真好啊!”
離永夜趁機趕緊溜走了。
離永夜再出現在街上的時候,老板們簡直出離憤怒了。他們馬上衝過去又將他圍在中央,質問他,“你怎麽還有什麽臉出來!” 離永夜依舊期期艾艾說,“我想拯救你們的靈魂。”
小個子聽了立刻跳出來大喊,“我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你善惡是非不分,你救誰?一個堂堂男子漢,買不起兩個賽百味Sub,你救誰。你還寫歪詩,你先找個正經營生養活你自己吧!一個人最重要的是人品,如果人品不入流,那麽談什麽才華和其他特征?文品反映人品,動輒出言不遜,惡語相向,一如你們竭力維護的那個暴橫的勢力。一隻被刪的貓從花叢間走過,被刪的地方淌著血。”
水老板又將手臂交叉起來,“老離頭就是個典型的生活中的失敗者,給獨裁者當孫子。極盡奴顏媚骨之賤態,對我們極盡明嘲暗諷之能事!他和他的粉絲都是害蟲!離做的所有都違背一個文人的基本道德,沒有德,除了博眼球寫再好看的文章都是一文不值。得寂寞到什麽地步要天天違反規定到別處來做無中生有的事情。人都有政治觀點,無可厚非。辯就辯,說觀點就說觀點,貶低人身攻擊霸淩對手就是人品太差,人品決定文品,離大叔沒品。這個一把年紀的大叔有多淺薄和邏輯混亂,學運不是反革命,給不同政見的網友按以反革命,標準都是雙重的。一般學過邏輯的人都會說from what perspective,他整個一個顛倒邏輯,啥都是他說了算。其實這都是其次,老伯的人品是所有問題的關鍵,不管你怎麽懟或罵政治人物或公眾人物,但給不同政見的網友起攻擊和缺少尊重的綽號就是霸淩,人品非常次。他的所有的所謂“藝術”,字,畫,文章都是非常淺薄和經不得推敲的,因為沒有根基,很虛,沒有現實生活的沉澱,更沒有人生智慧的積累。隻有一些沒有思想的人會被那些虛妄的模仿來的形式所迷惑,再怎麽吹也不可能有價值。我不太相信國內的專業或非專業文學人士會有什麽好的評價,隻要他們還有些文學素養和思想。當然,國內造假和謊言比較多一些,就難講了。” 水老板一口氣說下去,說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有老板將手插到腰上,仿佛她與離永夜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她叫喊道,“這就叫無恥!他就是個露陰癖!他簡直就是不知羞恥的無賴!賴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把褲子褪到腰帶以下給人看!他的腰帶以下有什麽特別呢?有什麽可看的呢?不和老李老王老劉一樣?他區別於老李老王老劉的就是敢於把腰帶以下的醜陋的部分坦露出來。月光裏的新老居民從沒有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人!”
宮老板重重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大家耽誤了寶貴的午飯時間和你談,可是你想沒想過大家在日頭下圍著你是為了什麽呢?誰不知道大熱天的坐在風扇下吃著冰激淩舒服。你不要以為我們在對你攻擊諷刺謾罵,這都是金玉良言啊!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
宿惡無出現在月光裏的時候月光裏的新老居民們都趕緊關起了門,從窗口探出了頭。宿惡無一個人麵無表情走在路上。她是個奇怪的姑娘,有兩種特異功能,能與人做意念交流,能一邊走一邊飛速記錄下她與人們的心裏對話。她走過水老板門前。
水老板:你是想統一大家的思想?而且一個人有好的的地方有不好的地方,一篇文章、作品也有好的和不好的地方。怎麽啦?都像你一樣沒腦子地捧你就滿意了?你根本不知道大家在批評的是什麽,是那些人家認為不好的東西,是全盤否定嗎?你學過邏輯嗎?真有點不知好歹哦。你跟著你的老離說不雅之詞,一個朋友告訴你說一個女人家不要說這些詞,你忘了?是誰在破壞公共衛生?那個朋友可能因為政治觀點被封了,一個被封的人尚且懂得的道理,你居然如此不知好歹地捧,好丟人哦!你撒潑的樣子在哪裏都見得著,別人還沒說什麽,你就閉嘴吧!!!
宿惡無:你這麽文雅,我學習了,致敬。
水老板:胡攪蠻纏,東拉西扯,永不認錯是你這麽多年來一貫的伎倆。以後刷完牙,漱完口再來!
宿惡無:這回你的感歎號少了點兒。
水老板:有這事?難道那一點被老李一腳踢飛了? 告訴你吧,我是祖上三代前進的京,十二歲出的國,我中文不好,請海涵。每次和你們交流,我手中都要拿著本字典,哈哈。你打算什麽時候去見他呀?
宿惡無:我喜歡看你這個樣子,朋友。
她走過米老板窗下——
米老板:我看你精神真有問題,而且還不輕。你也不懂敬畏心,你真可憐。哈哈哈哈哈哈哈,理你我都是髒了我的手,你這種人太可憐了!好好想想吧!
宿惡無:太陽底下無新鮮事。你的水平,我見識了。
老板們終於忍到了忍無可忍的時候,不是在沉默中爆發便是在沉默中滅亡。他們的爆發不是為了自己的私仇,他們是為著月光裏全體居民的福祉。這一夜他們站在一起,手握著手商議。水老板先表態,“米主任,大膽處理這兩個人,恢複正常秩序,支持你!那些人對那些文字的崇拜真是病態!”
接著與會者都舉手表示,“讚同讚同”,“堅決支持”,“理解理解”,“服從服從”。連一向寡言少語袖手旁觀的月光裏的另一位詩人也站出來說,“堅決擁護”。這位詩人一直對離永夜懷有嫉妒和不滿,但他從來都不承認這一點,因為他從不深入窺探自己的內心深處。米老非常高興,乘興問說,“月光裏以前發生過一件趣事,就發生在當鋪,當年的見證人都還在嗎?”
小個子嗬嗬一笑,高高跳起來,向米老板擠了擠眼,“不浪漫的事”。他們兩個一問一答,配合默契,像是兩個心意相通的情人似的。
有老板哈哈大笑,老江湖啊!
小個子雖然來得晚,但他跳得高,腿腳勤快,口才一流,幾乎立刻就成了月光裏最受歡迎的人,大家一致推舉他做了閭聯署專員,專門負責此次驅逐離永夜的緊急事項。他的風頭一時都蓋過了各位老板們。
他們決議去向裏長請願示威。大夥兒連夜就一窩蜂聚集到裏長家門口。四處雲遊的大黃喇嘛也到了。大黃喇嘛像一尊活佛,總是在恰如其分的時候出現。他有一張生動而祥和的臉,肥大的四肢和肚子。他是個話嘮,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聽的人耳朵都能長起繭子,以後聽什麽腦袋都嗡嗡地叫。他講經說法了半個時辰後,油坊的油老板才終於能插了一句說,“這兩隻癩蛤蟆,就是來惡心人的。”
陳醋鋪的陳老板見縫插針奉承說,“佛爺啪啪打了這兩個醜態的臉。這麽下三濫的東西,每天含沙射影罵人,在各個地方汙言穢語,一個女性,很享受汙言穢語帶來的快感?一個精神不正常,後麵跟了個精神不正常的天天送大麻,雙雙都嘿上天了的,強烈呼籲裏長把這個離永夜趕出月光裏”,,,,,
豆腐坊的錢老板也插進話來,“啪啪打those 2 pathetic losers臉,早沒臉了!”
”老離頭都快60了,他的孫子應該都老大不小了,還整天我媽我媽的叫著,真沒出息到家了!你見沒見過他孫子,去你店裏打過醬油沒?” 水老板問李老板。
小個子聯署專員回到月光裏發表演說,“令五家為比,使之相保;五比為閭,使之相愛。我們月光裏的居民人品好,我們之間團結互助,從不謾罵攻擊諷刺人。我們每個人都要對月光裏負責任,為了月光裏,大夥兒都請去聯署去!不能讓哪一個毀了我們的光明!你們看看他多麽血腥,一隻被刪的貓從花叢間走過,被刪的地方淌著血。。。”
他板著臉督促一個出來倒泔水的婦女說,“您是個很好的看客,但光當看客還不夠,去意見區聯署吧。” 他板著臉對一個出來買菜的婦女說,“真要捧場,就去聯署!謝謝!”
裏長卻早已睡得死沉了。
大家鬧了一夜都乏困極了,折騰到天大亮時就都漸漸散開了。
有老板回來發起了老板脾氣,衝著小個子嚷道,“大爺,我們下次要非常明確:讓他滾。沒有時間精力再這麽鬧騰了。”
小個子嬉皮笑臉地答道,“放鬆,放鬆,大家跳貼麵舞。今日老公公們不要臉,哦。不要刮臉。這幾天光顧寫文書了,沒時間寫情書。這馬上就寫一封,大家樂嗬一秒鍾。”
“嚴肅!你到底有沒有領會中央精神啊?要麽你能讓他罵人並錄音,要麽你就閉嘴撤職!”有老板說。“你去琢磨琢磨該怎麽做,交給你了。” 她撂下這一句氣鼓鼓走了。
“不要太急迫嘛。我們要深刻領會中央精神。另外,在不罵人的時候,無論是在這兒還是在那兒 ,他一直處於求關注狀態,這就一定會有機會的。” 小個子跳起來追著喊道。
宮老板習慣地把手伸進隨身攜帶的包裏。(睡覺時他就把它放到枕頭邊。)他是歌舞廳老板,同時也是一個檔案管理員。他出門時腋下老夾著個黑皮包,裏麵裝著很多舊資料,如果有需要他就可以隨時拿出來以證明他的博學與誠實。大清早的他剛要躺下睡個回籠覺,聽了有老板娘和小個子的一番話不由想起心事來。真是出師不利啊!月光裏雖說是一條大街,但是也不是誰都可以來溜達的,離永夜老賴在這兒做什麽呢,何不走開各自安好呢?月光裏的居民無疑都是富有正義感和熱心腸的,各自有各自的鋒芒,大家看清楚了離永夜邪惡的本質,也想讓世上的人看清楚。可是這一次告狀竟然失敗了!失敗就意味著離永夜還將在月光裏溜噠,就意味著還將會看到他在月光裏溜達!這個可怕的景象像一塊大石頭壓在宮老板的心上,他心裏的沮喪和疲倦又加重了幾分。這個早晨,宮老板自月光裏重新繁華後第一次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