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遊散記
家書
我出門到南方來了。臨時前倉促收拾行裝忘記通知你了。原來計劃開車的,但孩子們強烈反對,機票也並不算太貴,於是改乘飛機了,時間行程瞬間變得無限寬裕。昨天晚上選好了旅館,清晨三點鍾起來四點出門,又飛了三個小時,便從冬天到了春天。
我們從機場取了車直奔key West,(中國人叫做西礁島),打算住一晚後,走回頭路到國家公園到奧蘭多再回返邁阿密回家去。
從中午時分起,沿著墨西哥灣一路開了將近四個小時,下午三點多到了旅館。午後陽光明媚溫和,我們換好了衣服就去逛老城區了。確乎是個小島小城,一路走過去,相較於魁北克城隨處可見的街景風光,島上的建築民居植物簡陋粗糙倉俗的簡直不成樣子,海明威故居似乎成了唯一的點綴。 再有奇異的景象是雞們滿地亂走,不時聽到公雞的啼叫,還看到一隻長著華麗羽毛的公雞飛上矮樹去。黃昏時天氣變得清冷,我們一路走回去,海水的鹹腥味令我感到有些許的不舒服,但是街邊小店古巴風味的食物是新鮮又有味道的,我們吃得很高興。
你知道我是個懶散的人,願意呆在一個地方不動,不願意多出門,但為了孩子們總得做出妥協讓步。他們漸漸長大,不多久就要離開我了,像我離開你一樣。旅行於我其實也是有益的,可以使我多運動改善健康,改換心情。但是旅行並不總是令人愉快的,尤其是在十二月的時候,尤其是你獨自呆在寒冷的北方不能和我一起出行的時候。
夜裏我坐在旅館的水池邊給你寫信,希望你收到信的時候能原諒我的不告而遊。我最近一直在忙,又累又困,再三提醒自己打電話給你,結果還是忘記了。
與友人書
在西礁島(Key West)的白頭街(White head Street)的街角有一棟典型的法國殖民地式的獨立房子。
從街外看進去,房子的牆體是白色,白色房子的窗扇是成熟期的梨子的柔和的黃綠色,配著深綠色的房簷和二樓四圍深綠色的長廊露台。
前院有半人高的紅磚院牆,院門斜對著街對麵的黑白色的燈塔,院子正中有一個船形花壇。進了正前門,退後一箭地是略窄而長的樓梯,樓梯往後有一扇一個與前門相對的大的後門,以前後門為中線,左邊一側從前往後是餐廳,小過廳,和廚房,右邊一側是一大間客廳。客廳裏留有的兩隻緞麵長沙發,一隻粉紅色,一隻紅色,保留了女性生活過的痕跡。二樓的布局類似一樓,主臥房在過道右,朝前門的方向連著一小間衛生間,左邊是另兩間臥室並一個稍大的位於廚房上方的裝飾著花地磚的衛生間。房子四麵皆有落地大窗,顯得明亮,通透,寬敞。
房子是適宜居住的普通人家,油亮的熱帶闊葉植物種滿了庭院,與主房毗鄰的書房前還有一叢高高的竹子,房子的右後側有一個由高大的芭蕉,棕櫚,椰樹圍成的小園子。園子旁有貓舍,轉到後院有一方長泳池,整所房子又有明亮又有幽暗,和諧地組合在一起。站在二樓看下去,大大小小的的蛛網在陽光下的芭蕉葉間閃閃發亮。貓們悠閑地躺臥在房子的各處,在十二月底的暖風裏。
這一處房子我十二分鍾情。這是著名的美國文學家海明威在三十年代住過的房子。是他在第二任妻子的叔叔的慷慨解囊下花了8000元買下的。
這一處的房產隻因為海明威住過便變得不同,西礁島也因這一處房產而更加著名。富商的豪宅隻是奢華,在人文景觀裏無足輕重,文學之於人類的重大意義由此可見一斑。牙科醫生救治牙齒,眼科大夫療愈眼睛,文學則是拯救靈魂的良藥。 人無辜被生於這個世界做一次無奈的旅行,而文學藝術無疑是最佳解憂增趣避難的途徑之一 ,這是文學藝術本身的意義和作用。然而文學家或可贏得巨大的名譽,卻未必能獲得豐厚的財富, 物質享受往往需得依仗他人來實現。所幸貴婦富商也愛附庸風雅,喜歡通過結交文學家提高自己的名聲。恰如美人常有英雄來救,書生總有小姐來愛,這真是人世間難得的幸事之一。
如海明威一般地過人生,才算是不虛此行,才算是做了合格的旅人。他生活得多姿多彩,死亡亦不是平淡無奇,他是人世間不朽的傳奇。
古巴飯和牙買加飯
在key west逛了一天,餓的時候在老城區找了一家古巴風味的小館子。小館子內部的裝飾是典型的南美熱帶風格,俗豔的大紅大綠,紅白色小格子桌布,樸素整潔幹淨,但感覺厚重又沉鬱。我們點了四份菜,一份豬肉一份牛肉兩份雞肉。Half roast chicken和 half fried chicken,端上來確實就是整整半隻雞,分別配著黃米飯,白米飯,炸香蕉或大半個土豆,加上side的湯,沙拉,飯菜實惠撮實得讓人詫舌又失笑。分享了雞,我要的牛肉就隻能勉強吃兩口。雞肉的味道還算好,牛肉的做法比起美國的牛排來是差了許多。我們邊吃邊談吃過的日本法國和意大利的館子和菜式,比較諸國食物的不同,感慨古巴人民究竟是缺乏想象力而使得食物粗糙了。
第二日轉戰到了national park看足了鱷魚回去城裏,入夜後下起大雨,正好找了館子去吃飯。選了離住處不遠的一家加勒比風味的餐館。時間還早,又逢著雨,並沒有別的客人,隻有美麗豐滿修長的一位年輕女人在前台站著,語調舉止看著都柔和可親。菜單上可選的有限,是經典的牙買加菜,我們聽了她的推薦點了roast pork,jerk chicken,curry chicken。鑒於古巴菜的經驗隻敢要了三份。兩份雞肉飯菜上來,是味道不同的每盤三隻小雞腿一些蔬菜和黑米飯,roast pork卻是黑米飯配炸豬肉塊,肉塊和廣州的烤乳豬有些相像,味道十足,讓我稱道的是牙買加人知道用酸辣的醃卷心菜來解豬肉的膩。黑米飯和古巴的黃白米飯一樣柔軟可口,每盤的米飯上都加著兩塊炸香蕉餅。南美的菜裏香蕉無論如何做都是最家常的搭配。大家吃完了覺著好又加了一份。這回上來送菜的換了年紀稍大的太太。結賬時出來了頭發花白的老先生。我們向他誇讚食物的美味,他含笑致謝,歡迎我們再來。原來是一家三口人,都溫和謙恭。聽說這是牙買加人的民族特性,看著都如長頸鹿一般。
鱷魚與夢想
被囚禁於動物園馬戲團水族館的猴子大象虎獅鯊魚海豚就不必提了,被豢養起來吃的農場的牛羊豬雞鴨也不必提了,與同樣自由自在的同類相比的,海明威家養尊處優的貓,基韋斯特街頭自在啄食的雞,大濕地慵懶地蟄伏於長滿了睡蓮的水塘裏的鱷魚,靜默地展翅或者獨立在一望無際的茫茫荒原上的白鶴,灰鶴與黑色的蛇鳥們,我想大約是這世間最幸運的生物了!它們占盡了人和,也占盡了天時地利。家裏的阿大說他願意做一隻沼澤地裏整日懶懶地曬著太陽的鱷魚,無人催促起床也無須考試,寂寞時想攀談就爬去隔壁水塘,談得厭倦了就回去自己的地界繼續呆呆默著,睡了夢裏有成群結隊的鮮豔的粉鳥火烈鳥們飛過。他向我描述他的夢想使我也神往了。
自行車
一路飛機汽車終於到達旅館安頓下來,遊玩時自行車居然成了上佳的選擇,無論是穿行於街市還是深入沼澤地的腹地,居然都合適極了!想停就停想走就走全憑自己的心意。back peddl的車子適應了才發覺怎麽都騎不快,於是幹脆慢悠悠地騎在車上看風景了。我過去沒開車時是暈車的,坐公共汽車簡直如同上刑,偌大的北京城被我吐了一個遍。去哪裏隻願意騎車走路去,多長的距離也不抱怨。隻是二十多年不騎了,但竟然雄風猶在,在沼澤裏頂著狂風一路騎過去意猶未盡,還護衛著被風吹得東倒西歪艱難前行的小二。
瑪麗·雪萊
回程的飛機上選了一部電影看。沒有耳機聽不到對話,隻能看畫麵猜測。男女主角選的是很漂亮的人。我一向對西方人的美無感,然而倒喜歡這一部劇裏的人,也許因為演的是十九世紀的人們。看片名畫麵我便疑心是講與雪萊相關的人事,但是人物的詮釋卻徒有其表,仿佛隻是穿著十九世紀服裝的現代人,與我心裏熟知的雪萊大相徑庭,拜倫更是讓人大跌眼鏡,隻有瑪麗是大體符合我心裏的形象的,瑪麗看上去聰慧而堅毅。我不相信寫出西風頌,致雲雀的人會像花花公子一樣舉止輕浮眼神空洞,我也不信拜倫像個變態的吸血鬼。回來去豆瓣看了看,果然應證了我的猜想,影片講述的是雪萊的第二任妻子瑪麗的故事。我有一本枕邊常讀的雪萊詩選,裏麵有丹麥人Georg Brandes寫的雪萊評傳,我更相信他描述的這群天賦異稟的年輕人。現代社會裏,我們已忘卻了崇高,理想,友誼與愛情,但我堅信這些美好的亙古不變的東西一直在有些人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