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記

行軍記

我愛買書，買衣衫，也愛買廚具和餐具，看見黑沉沉的鑄鐵鍋和亮晶晶的不鏽鋼刀叉，看見細膩的骨瓷碟，粗獷的大陶盤，厚重的石頭碗，就走不動腳步要站住了看好一會兒。一邊看一邊使勁地勸說自己，家裏的東西實在是綽綽有餘足夠足夠多多得沒處安放了。然而一路若有所思地回到家去，過一會就後悔。第二天大清早商店一開門我就急急忙忙趕過去，心愛的東西如果依舊在，就有失而複得的滿足與歡喜，但有些遍尋不著再也不見，心裏的懊惱經年都不散去。

我錯失過一個Nambe的大魚盤，一瞥之下就被它吸引住了，拿起來摩挲了很久。我不愛煮菜，尤其不會治魚，從來沒動過魚盤的心思。雖然那個盤子也不是專門的魚盤，是西方人的托盤serving tray，但我喜歡它，想這件盤子可以用來做魚盤，而我正好沒有魚盤，不妨買下來。這個借口足夠強大，於是就順利說服自己了。可是那天急匆匆的，誰知就誤過了。我知道這個品牌，因為我無意中買過一個瓶啟子，原價令人乍舌，亞光銀色，握在手裏沉甸甸的，樣子像個扳手，又像個防身武器，我想泓是用得著的也會喜歡，就買了回來給他。去官網學習了一下，從此就知道了Nambe商品的價值所在。這一個比家裏原有的一個金箭頭的好處多出好多，金箭頭的隻適合引起幻想，想到被憤怒的埃羅斯射中的可憐的阿波羅。和那把不鏽鋼的寫著Break The Rules的5寸小尺子啟瓶器差不多了，那也是個多功能的可愛的物件兒，既可以開瓶用，又可以丈量尺度，還可以激勵自己革新的勇氣。

所幸絕大部分物件兒我都沒有錯失。我買過一個儲存麵包的小箱子，買回來從沒放進過麵包，隻是擺著看。我買原本不是因為需要，隻是因為喜歡。喜歡一個灰藍色的大鐵盒子放在眼前，我看著如見蔚藍的平靜的海，如見廣闊的曠遠的天，如見晨曦黎明。隻要看著就覺著歲月靜好。

我買過一塊BoosBlock的核桃木案板，用它來切麵包切香腸切黃油準備早餐，它像一頭溫順的睡著了的小花豹趴在我身前，它有著厚實的背，緊致的肌肉，泛著光澤的絳紅色的皮膚。我切東西要輕輕的，輕輕的，不吵了它的睡眠。

我藏了很多德國日本瓷器。日式器皿造型獨特，花色古樸大方，青花繼承了古中國的審美，和我們中國如今大富大貴的的青花很不同，而且尺寸樣式適合東方人用。我們是用碗吃飯，碟子盤子做盛菜的公器，不像西方人各自用大小的淺盤子就餐。我家裏日常用日式的餐具，德國的一套餐具珍藏在櫃子裏，遙想著哪一天大宴賓客時派上用場。但是我看見日本造德國製就忍不住買回來。日式的碗碟買的重重疊疊，有吃湯麵的大碗，大小深淺有不同。有專門喝粥喝湯用的中號的，有專門吃米飯的小號的，各樣買六個八個，以防摔碎了可以替補。客人來我們家吃飯，吃一道菜可以換一副碗筷，一次來三十人也不用擔心，餐具是盡夠的。而且風格各不相同，如同古代的公子上了青樓，能見著麵孔身姿各異的各色美人。

我從不烘培，所以對烤盤不講究，但也買了烤麵包烤蛋糕的幾個給孩子用。他們學校有廚藝課，上完課回來興高采烈烤西點。烤的香蕉麵包和蘋果Muffin味道著實不錯。逛商場看到了核桃木把的量杯WMF的打蛋器也各買一套獎勵他們。

買的東西多了，我的鑒別能力獲得了許多朋友的信賴，她們買什麽都來谘詢，或者幹脆托我買，我都不負眾望，一一達成她們的心願。更多時她們邀了我一起去，我陪著她們采買的時候不知不覺又買了許多。

我有許多18/10的不鏽鋼，cake lifter ，gravy ladle， cold meat fork ，pastry server，salad spoons，tongs……蛋糕刀，沙拉勺，奶酪刀，黃油刀，如箭與矛，如槍與戟。供我百步穿楊，助我直搗黃龍。

我有許多水晶器皿，水罐，果盤，酒杯，花瓶，燭台。像北極晶瑩的冰，像惡龍身下的銀子一般。

然而論到生活必須，這些加起來都不抵一個鍋。鍋才是廚中股肱之臣，乃十八般兵器裏的重中之重。非常時期，別的器物具可代替丟棄，鍋卻需隨時隨地隨身背著。戰國人行軍打仗，霍比特人的冒險旅程都不能少了鍋的身影。鍋是我整肅的三軍，每一個都各有它的用處，無可替代，並且缺一不可。陣亡的將士我都為撒過它們一把英雄淚。近日我稍稍感覺到燒菜的樂趣，立即發現我的鍋裏始終缺一個大將軍，炒菜鍋。古人雲工欲善其事，雲必先利其器，近年來我越來越青睞於鑄鐵鍋。炒菜用14寸大鐵鍋，一來炒時可以揮灑自如大刀闊斧不拘一格，二來飲食裏可以增加鐵元素的吸收，三來可以當運動器械，達到一邊煮飯一邊鍛煉健身的奇效。我到年華老大悟到這幾條，恰巧孩子們長大了胃口也大了，我的不鏽鋼鍋也用了十年該換了，故而我決定再去買兩口大鍋。一個用來炒菜，一個用來燜燉，還能煎炸。鐵鍋做炸鍋也比電的好，電的不好清洗，用久了就髒的沒法兒，我已經扔了一個了。

買之前我清點了一下家裏的鍋軍，自己招募的加上友軍贈送的，共計有：Staub 7Quart鑄鐵鍋一個，Staub 12 寸10寸平底鑄鐵煎鍋各一個，  Le creuset的法式慢燉卡蘇萊鍋cassoulet dish 一個，象印米飯鍋一個（不日我打算換台灣產大同鍋）。慢煮鍋高壓鍋各一個，一個隻煮粥，一個隻做酒釀。stockpot深湯鍋三個，一個蒸糯米，一個琺琅質的煮玉米，一個法國貨還沒開封。兩個法國產茶色玻璃鍋，一大一小母子檔，是常用的，一個煮雞蛋，一個煮麵條餃子。四個不鏽鋼鍋，一個14Wok炒蔬菜，一個13寸Wok帶蒸籠，竹籠屜壞了後再沒買，它就顯得任重而道遠，不但要蒸包子還要蒸魚，偶爾還要客串炒鍋。虧得我體恤它，並不常勞煩它，一年裏它也隻辛苦屈指可數的幾次。一個11寸Sause pan，吃意麵時就是它的天下，可以熱醬，可以煎麵包。還有一個小鍋買來時是想著方便煮方便麵。另有火鍋兩個，火鍋一個用瓦斯爐，一個用電。砂鍋三個，造型特別的是南瓜型的，最大的類似於鑄鐵鍋的火蒸鍋braiser，但又略高，像一大朵盛開的青色的蓮，人人見了它都對它傾心。可惜因為我的粗心，一次燒糊了東西有了裂縫就不再能用了。我對它很愧疚，因而至今保存，這次在爐子的底層看到了久違的它，不禁長長歎了一口氣。砂鍋好比女兒心，最是脆弱，最需仔細嗬護。最小的砂鍋小黑是Helen 陳的，陳海倫的我還有一個小白，一黑一白兩個小家夥，顏色溫潤，釉彩均勻。小黑是個小鍋，小白是個帶著竹環柄的大直碗，設計的用途是蒸米飯，叫perfet rice cooker，蒸時需要另一個鍋，最合適的是放在意大利的深桶鍋裏，蒸好可以安置在桌上，能一直保持溫度，加飯也不用起身了。我還發現了一個很精貴的意大利製造的銅鍋，大約是8寸，金粉色，我幾乎忘記這個鍋了。大約買時很喜歡，也可以用來裝飾桌麵，可是真的不被需要就忘了。最後從頂櫃翻出一個還裝在禮盒裏的不粘鍋，和一個塑料電蒸鍋，完全不知道它們典出何處了。

這些鍋鍋們在我麾下南征北戰，有些是老將，有些是新兵，我的戰前誓師演講是，家裏鍋具必須有大鐵炒鍋一個，大鐵燉鍋一個，大鐵煎鍋一個，兩層竹籠屜一個或蒸鍋一個。其餘小炒鍋，小燉鍋，小煎鍋若幹個，其中燉鍋要砂鍋鑄鐵鍋俱全，各有用途。砂鍋燉雞，鐵鍋燜牛。其餘可有可無可裁軍，除非一鍋兩用，或者既能為將也能當兵當碗碟用，From oven To Table，但這需鍋漂亮。

能勝此任的唯有Enameled  Iron cast，加了琺琅質的鑄鐵鍋。說到這裏就不由你不崇洋媚外，崇尚法國貨。法國的鑄鐵鍋漂亮而實用，如同風度翩翩的儒將。美國本土的lodge可堪重任，然而粗笨得很，隻是實用，失去了賞心悅目的藝術功能，是個實實在在的武夫。中國的更不必提，連實用都說不上，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鐵鍋。亞馬遜上有章丘鐵鍋售賣，一口售價將近200美金，價格可以媲美法國貨德國貨，看著也許是用打製上古兵器的玄鐵精製而成，但是任他廣告詞寫得再好再妙，也難以引起我的興趣，我是不吝以最壞的惡意來猜測中國人的。看評論區有人說用一次就生鏽脫色，真隻是個銀樣鑞槍頭的樣子貨。但是中國也有好東西，我現用的筷子就為國爭了光，我完全可以作證的。

母親拿來兩盒包裝精美的筷子，說是別人送的禮。母親說其中一盒是象牙，一盒叫雞翅木。我打開看，一盒象牙色，一盒花褐色。我確信象牙筷子是塑料的，拿塑料充作象牙，有些貽笑大方。雞翅木倒真的是木筷子，天然原木，無漆無油無蠟而有香。開始用時照說明保養，吃完飯就手洗，隨後擦幹擺放整齊。後來懶了不珍惜了，就和竹筷子一樣的待遇，先享受浸泡風幹，然後一起進機洗，形狀質地居然沒有一絲變化，令我驚詫。而且中式筷子上下粗細也正好，日本筷子頭太尖，韓國筷子又太長，握著手不舒服。

我擁有這許多的寶貝，天天和它們相伴，自覺像個國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況且它們都是我花重金親手延請來的，它們個個都是精兵強將，個個深得我心，我統率著它們生出了無限英雄豪情。見了它們便滿心生出歡喜，除了日常操練，還經常巡視，偶爾實在閑了還在燈下賞玩一番。江山如此多嬌，不必華屋廣廈，隻要美食美器，人生可算美滿。

倘有人反對我，說我買得太多，我也承認他說的是對的，東西貴精不貴多，大家宜以我為戒。我不愛做菜做飯的都般般樣樣，可見的正經廚師更是韓信帶兵多多益善。那麽，他們的營房就更需廣大，不然三軍該站到帳外了，房子的錢可就是大錢了。外子從不責備我，他擔憂的是，我買了新鍋，又看別人做飯看出興趣來，突然變得勤快，他和孩子們吃得肚兒圓，不是美事呢！來年該愁體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