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山大隊響當當的能人幾乎都是逃荒過來的山東人。何玉田,馬家北以及馬敬文,當然還有老支書李家才。在這些人中,目前地位最低的馬家北卻是最突出的一個。
馬家北絕對是馬家山大隊的一號人物,二小隊能有今天,馬家北功不可沒。這一點,身為隊長的馬敬文也不得不承認。馬家北精明練達,為人圓滑,精於算計。敬文雖是隊長,但二小隊的權力實際卻是在家北手裏,並且家北拿到這個權力也是不聲不響,不著痕跡。當然了,對於自己的二叔,馬家北還是絕對維護的。
馬家山的人都知道,雖然現在何玉田是大隊長,但馬家北卻更得人心。等馬敬文下來,馬家北拿到二小隊後,肯定會把何玉田算計倒,因為何玉田漏洞太多了。當然了,能人何玉田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處處壓製家北。但79年春天發生的一件事,使馬家北一躍成為馬家山乃至木寧公社的名人,甚至在縣上也掛上了號,何玉田對馬家北更處於劣勢。
1979年初春,木寧和周邊幾個公社發生了嚴重的馬流感,幾乎所有的馬匹全部染病。馬流感死亡率極高,即使沒死的馬匹如果被傳染上也要立刻殺掉,就是注射死,木寧公社社員稱之為“槍斃”。馬家山四個生產小隊一片混亂。偏偏這一年春天雨水調和,墒情極好。百姓們心急如焚,馬家山大隊大隊長何玉田也是滿嘴大火泡,天天跑到木寧公社請求支援。但公社也沒有辦法,公社書記沒工夫理會玉田和其他來求援的大隊支書和隊長,他要協調公社唯一的一台拖拉機搶種。最後縣裏總算派了另一台拖拉機過來。兩台拖拉機,對擁有6000公頃農地的木寧鄉雖然還是杯水車薪,不過好歹算把地種上了。
當馬家山的百姓心急火燎束手無策之時,二小隊卻沒有等。馬家北在初春馬流感爆發之際就算到今春種地的問題了,所以不聲不響地準備了起來。開始種地的第一天,馬家山第二生產隊把僅有的一頭牛拉了出來套上犁,牛的兩邊卻是兩個人幫著拉。一頭牛兩個人,馬家北和他的兄弟姐夫以及表弟赤膊上陣,硬是靠自己的肩膀把地種了下來。其它生產隊一是沒有這個準備,二是沒有這個決心,所以隻能等。等到他們種完地,二隊地裏的玉米苗都已經很高了。
秋收的時候,馬家北更是帶頭以人駕車,起早貪黑,把全部收成收了回來。
秋收後馬家北便被二隊社員推舉為二隊副隊長,主持二隊日常工作,馬敬文逐漸退居二線。
之後二小隊重整旗鼓,入冬後到內蒙買了七匹馬回來,轉過年開春又買了七匹。這樣其它三個小隊加起來的馬匹都沒有二小隊多,生產小隊之間的富裕程度自然也就拉開了。馬家北由此聲名鵲起,在木寧公社名聲響亮,甚至一度威脅到了大隊長何玉田的位置。
“叔,你咋還抽這個蒿子葉?明天我讓明國給你把汗煙葉送過來,你別抽這個了。”家北看到二叔還是這樣節省,心裏頗不是滋味。他理解二叔家孩子多,自己能省就省的心理。
“不用!”敬文卻不想繼續煙葉的話題:“年後我就退下來了,公社信用社的胡主任那天和我說讓我到他那裏打更。”
“你當隊長二隊社員不會有反對意見,玉田也不能公開反對。公社宮書記雖然和他要好,沒有合適的理由他也不會反對”。
其實敬文不知道的是,雖然公社宮書記經常到何玉田家吃吃喝喝,但馬家山真正和宮書記交好的卻是他馬家北,這一點,馬敬文何玉田固是不知道,整個木寧公社也幾乎沒誰知道。
因為馬家北曾經救過宮書記的命,並且二人都守口如瓶。
宮書記不說是因為那件事不光彩,怕影響仕途。而馬家北不說是因為家北的性格使然。
還是民兵連長的有婦之夫宮春生喜歡上了一個上海女知青,並且深陷情中難以自拔。女知青也是利用了春生的感情弄到了一個回城名額,義無反顧而去,再無音訊。宮春生對女知青是動了真感情,並不是玩玩而已,所以他白天在公社強顏歡笑,內心卻萬分痛苦。待得情到深處無法自拔之際,居然在一個寒冷的晚春夜晚跳進了馬家山村北的新開河。或許開始時他並不是想自盡,隻是希望在河水的刺激下能夠使自己冷靜下來,可是他卻高估了自己的水性。恰在此時,馬家北抗著鋤頭夜晚看地回來——馬家北喜歡獨自一人到地裏查看莊稼,其實看莊稼是其一,精於算計的馬家北喜歡在走路的過程中思考問題。
自然,諳熟水性的馬家北救下了行將沉入水底的春生,並把他帶到了自己的家裏。在馬家北家溫暖的西屋火炕上,春生把滿腹心事向家北和盤傾吐了出來。馬家北勸春生還是事業為重,為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女子不值得。那晚二人在家北家推心置腹談了一宿,自此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無需讓別人知道我們的生死之交。”馬家北對宮春生說道。
“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有我宮春生一日,一定不忘你的恩德。”春生握著家北的手說道。
之後春生刻意鑽營,仕途得意,由民兵連長到公社革委會副主任,到公社書記,一路暢通無阻。
“柱子的事你放心,他不是那塊料。”敬文說道:“何玉田鼓動柱子爭二隊隊長,他安的什麽心大夥都明白。柱子如果當上隊長,那二隊不就成了他何玉田的天下?”
“嗯,叔,柱子想的是有點兒簡單了。”家北應道。,他點上用二叔蒿子葉卷好的紙煙,吸了一口。
“柱子不行,他哪能算計過何玉田?何玉田把他賣了他都得幫著數錢。”陳金珠大嗓門,吼道。
馬家北看了一眼姐夫,沒說話。金珠嘴裏咕噥了一下,還是把下麵的話咽了回去,拿出卷煙點上吸了起來。
“我和他再嘮嘮吧,看能不能說動這個強牛。”敬文吸了口煙袋,半晌才說道。
爺三個默默抽了一會兒煙。李春花和小女兒馬小麗串門回來了。春花張羅著炒了一鍋瓜子,又沏了一壺茶,爺幾個邊吃瓜子邊喝茶,聊了一會兒隊上公社的一些事,待馬小梅從同學家學習回來,家北金珠就起身告辭了。
敬文知道他這侄子侄女婿的來意,其實就是讓他勸勸大兒子家柱別再鬧了。楞頭青馬家柱受何玉田鼓動,要爭二隊隊長的職位。敬文知道,一是家柱沒有可能爭來這個職位,他沒這個威望,二是在能人何玉田馬家北之間,馬家柱就是一個可以被隨意挪動的棋子,自己卻不會有絲毫主動權。
對於自己的親侄子馬家北,敬文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家北勤勞能幹,能擔當有遠見,是馬家山少有的人物。但他骨子裏的自私貪婪,絲毫不輸給何玉田,隻是為人低調,不動聲色罷了。但相對於自己的兒子馬家柱,敬文更願意依賴家北。家柱雖然能幹,但做事簡單粗暴,沒章法沒眼光,所有的心思全部都寫在臉上。關鍵是他不可能鬥過馬家北,他連何玉田也鬥不過。馬家山的馬家,將來還得以馬家北為尊。
第二天,家北唯一的兒子馬明國拿了一大包汗煙葉給二爺爺送了過來。這些煙葉,敬文一直抽到了年後開春。
敬文大兒子馬家柱終於還是沒聽老爹的話,在二隊生產隊長換屆前上竄下跳,積極鼓動村民推薦他做隊長,但終於沒能掀起任何波瀾。
1981年新年後,馬敬文從二小隊生產隊長的位置上退了下來,馬家北毫無懸念接任了二小隊隊長之職,同時被任命為馬家山生產大隊副大隊長,這使他在和何玉田的鬥爭中占據了有利的地位。沒過多久,家北的姐夫陳金珠被任命為大隊會計,原來的會計據說被查出了帳目有些說不清,也沒處理,被家北勸回家種地去了。
由於二隊生產隊長的事情,馬家柱對老爹馬敬文和堂兄馬家北頗有怨言,但也無可奈何。至此家柱與本家族貌合神離,漸漸遊離到了家族之外。
和馬家北一起上任的還有家北的二弟馬家吉,他被任命為第二小隊副隊長,帶頭幹活。
三月,樁子馬家川和王秀舉行了婚禮。風頭正勁的馬家北為二叔家的這個堂弟忙前忙後,操持了一切。婚禮隆重而熱烈,連公社書記宮春生也過來隨了三塊錢的禮錢。馬家山的老山東馬敬文掙足了麵子,對馬家北這個侄子深感滿意。
馬家川成家後搬離了父母家,因為和弟弟妹妹在一起過實在太擠了。他們先是借了別人的一間屋子,轉年自己蓋了個三間土房,算是正式頂門過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