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人在飲食上是個怪人,我對大餐其實沒什麽興趣,對小吃卻情有獨鍾。我想這主要是受小時候的影響吧。
我最初饞小吃大概是四年級。那時候正趕上改革開放初始,往常淒清冷落的街道上無形間就有了煙火氣,本來就不太整潔的街道上支起了雜亂的小攤,煙熏火燎中夾雜著陣陣食物香味倒也很勾人饞蟲。我有時上下學路過這些攤點,看見人們聚精會神地享用碗盤中的食物,就心生羨慕,可惜自己囊中羞澀,隻能空咽口水。
有年期未考完試和幾個同學一同在街上溜達,看見有家小攤兒人氣很旺, 人們或坐或蹲,人手擎一粗瓷白碗在吸溜羊雜湯,吃得很過癮。我們幾個就停下來,不動聲色地看著攤主從沸騰翻滾的碩大黑鐵鍋中盛出一碗碗羊雜,再澆上油晃晃的辣子,點上老陳醋,遞給顧客們享用,就猜測這一定美味無比。這羊雜湯其實在我家鄉是一道傳統的飲食,就是用各種羊內髒為原料製成的,幾乎家家都會做,但那時限於物資的匱乏,並不是能隨意吃到。而且家裏做的也簡化些,味道與街邊攤兒聞起來就相去甚遠。
可能是攤主覺得我們幾個礙事,就吆喝我們走開,沒轍兒, 我們幾個窮小子隻好浪跡進主街中央的大商場過眼癮。在俯身看櫃台中的貨品時,一個同學口袋裏的玻璃彈球滑出來滾到櫃台底,我們便急忙找來細木棍往出扒拉玻璃球。這一扒拉不得了,竟然在扒拉出來的垃圾中發現了幾枚硬幣,這一重大發現立刻引得我們幾個人開始分頭"掘金"。在被店員喝止時,我們又收獲了一些硬幣。躲在牆角一數,共有三角九分。幾個人一合計, 立刻決定用四分錢買幾塊糖平分,剩下的三角五分去買一碗羊雜共享。
向攤主交錢買到羊雜湯後,我們輪流吸溜了幾口就碗底朝天了,隻好一個個叭嗒著嘴兒,細品口中的殘渣剩羹,真他娘太有滋味了,恨不能一頭紮進鍋裏痛快吃個夠。痛定思痛, 我們一致認為必須要勤勞致富搞到錢來解饞。 幾個人在街邊經過詳細分析論證後,終於找到一條致富途徑,那就是去野外灌黃鼠,扒了皮賣皮子、 捉岫蜒、拉拉蛄賣給中藥店。後來又爬山挖田草苗、麻黃等賣錢。很快我們就有了喝羊雜湯的經費, 成了羊雜攤上的常客。但是沒想到這也招來了一場橫禍。
有一天我們正上數學課時,突然從教室外來了二個公安人員,真接把我們請到了教務處,讓我們交待喝羊雜湯的錢從何而來。因為我爸單位庫房裏的銅線和雷管被盜了,有人舉報懷疑是我們幾個幹的,說我們幾個人手頭突然闊綽了,有重大嫌疑。我們嚇得趕緊如實坦白交待了錢的來源,但公安和校領導都不相信,後來公安親自押著其中二個同學去土產店和藥店對證後才洗清了冤屈。 結果我們手頭結餘的幾塊錢也被沒收充公了,公安人員還警告店方不許從非正規渠道收購物品。
公安和學校饒了我們,但我沒過得了我爸那一關,結結實實挨了一頓屁板兒。當然我爸還是慈父,後來還給我做過也買過羊雜湯吃,隻不過每次我吃時都好像少了點兒氛圍或意境似的, 畢竟以前吃的是自食其力的勞動果實呀! 不過現在想想,我趕腳還是要感謝公安、校領導和我爸,如果不是他們介入, 我說不定十有八九中學畢業後就變成皮毛或藥材小販了,然後娶個村妞生幾個娃,一家子天天灌黃鼠扒皮、挖草藥換羊雜湯為食謀生,而且等千古後因殺生太多會被囚入十八層地獄最底層去磨練,也是很悲哀的。我已經好多年沒再吃過羊雜湯了,時不時就會思念起它,想得多了,就會進一步思考:如果放眼於科學的角度上看,想必人間一切美味其實都是罪孽的誘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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