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是千年宗教首都,地位不可撼動。佛教作為日本人的主要信仰於公元五百多年傳入,最早的寺院在中國魏晉前便已存在。日本飛鳥時代天皇宮中已有佛教與神道教之爭,甚至由此引發政爭。到鐮倉、窒町時代,佛教淨土及禪宗思想的高度發展,成為日本佛教最燦爛輝煌的時代,也造就了日本佛寺獨特的枯山水藝術。日本佛教以大乘為主,幾乎囊括所有宗派,大小寺院廣布全境,關西尤為稠密,而京都名寺最多。日本寺院基本都是私產世代相承,寺院有等級,與皇室有瓜葛的大寺多屬法人社團,以精美園林吸引遊人獲利。小寺則家庭經營,主要以為附近固定信眾舉辦喪事或祈福法會維持,做和尚也是一種祖傳家業。在京都遊走,所見大多為寺院神社城堡三件套,三個去處建構了日本人自古以來的身份認同,成為其靈魂所在,一直維係大和文化的傳統現在與未來。三步一寺廟、七步一神社的京都有佛寺上千座,神社無數,社會信仰形式多元,文化自然順暢傳承。對京都人而言,傳統不是守舊不變,而是心靈的歸依與文化的驕傲。
古代日本寺院承擔跨過大名領主,直接維係皇宮與普通百姓的溝通,天皇的虛君因此得以維持,如今佛寺最大的特點是文化功能。寺院是日本庭園審美體係的淵源,或許是佛教哲學專擅形而上,以玄思造園,美學意蘊必悠長深遠,令人收斂形骸肅然敬之;或因政治變化,避禍而隱於寺內,哲學與現實的聯係惟見庭園。如此專注之下,造詣自然深不可測。所以日本一流庭園無一例外都在寺院,不進寺院不知日式園林之唯美。
京都城市及周邊遍滿曆史悠久的佛教寺院,那些佛寺禪房與庭園就是今天京都依舊散發著優雅文化古味的淵源。尋訪古寺,精彩莫過於枯山水庭園。京都的枯山水庭園集精華之大成,成為日本禪文化的基石。枯山水玄妙的砂石組合是日本園林獨有的構成要素,堪稱日式古典園林的精華與代表,無論大園小園,古園今園,動觀坐觀,到處可見枯山水。枯山水庭園精致典雅,用材設景節製恰到,枯寂而幽玄,一石一木,精雕細琢而又難覓斧鑿痕跡,簡樸清淨而臻於禪境,與中式園林的移步易景亭台樓榭的文人意趣相比,日式園林更具武士情懷。
平安時代的庭院是貴族式的落落大方,窒町時代國師夢窗逐漸舍棄,以佛道精神之論開創枯山水。無水之庭的枯山水起源於鐮倉時代,到窒町時代達到極至。當六世紀佛教傳到日本,禪宗在日本流行,日式古典園林開始改變以往的池泉庭園,以一些常青植物、苔蘚為主造園,以砂代水,以石代島寫意呈現自然界的各種景觀,營造樸素深遠的意境。日本古典園林深受禪宗美學的影響,在各種園林中都有所體現,無論是池泉回遊的動觀園林,還是枯山水等坐觀庭園,都或多或少的呈現出禪宗美學枯與寂的意境。日本很多東西都是學來的,卻可以精深到如此。枯山水將禪宗美學意境發揮到極至,很大程度上貫穿著日本對生命早逝的悲哀,以及島嶼生存憂患意識,是日本人一庭一景一花一世界的不同尋常的世界觀。
大德寺是京北最大的寺院,對日本政治文化影響極大,曆代高僧輩出,一休大師是其主持之一。大德寺包括近20個子院,從室町時代到昭和風格迥然,其中隻有幾個對外開放。龍源院是大德寺內最古老的枯山水庭園,簡單精致。坐觀龍源院枯山水庭,麵對這一片枯海,體會靜謐的一刻。
東滴壺是龍源院裏最小的石庭,據說也是日本最小的石庭。書院兩側屋簷之間的空隙以白砂成河,無水似有水,奔流不止於水,水中浮現5顆庭石,中間的一塊小石像一滴水珠滴下,波紋泛起,將瞬間凝成永恒的枯山水就是日本美學枯寂深幽的禪意。
書院廊下東滴壺一滴水之景,風格質樸格調高雅。
龍源院南庭的阿之石庭
大德寺黃梅院的禪修式園林,兼具枯山水及花園,春秋兩季限定開放。
去醍醐寺那天是個清新安靜的雨天。醍醐寺遠離繁華,自在內斂。豐臣秀吉所建的三寶院是當年醍醐花見的場地,而最為精彩的是其枯山水石庭與池泉庭,可謂低調的寺院配華麗氣派的庭院。三寶院是醍醐寺的木坊,其建築與岩石庭池泉庭相結合,這在日本庭院中較為少見。
枯山水講究靜觀,無論哪個角度,在三寶院本坊露地,池泉及庭都呈現出獨道的靜觀視線。
三寶院的枯山水是典型的岩石庭園,石組構築多且錯落有致,高低有序,自然風雅,三疊瀑布水流宛如來自深山。
三寶院內庭,水流穿過純淨觀匯入大池。三寶院石庭及池庭的水路設計非常獨特。
京都是個連雨天都散發出獨特美感的城市,雨中的枯山水美妙絕倫,鮮亮的色彩讓雨天變得明媚起來。
金閣寺的金色燦爛奪目,三種不同時代在同一建築上完美調和,是金閣寺備受推崇的原因。金閣寺美得過於華麗,除了金箔給人即時視覺快感,似乎沒有什麽可以超越了,難怪當年和尚要燒廟。不難想像永恒至美的金閣不屬於俗世,被極易毀滅且不知美為何物的俗人圍觀,是對美的褻瀆,與金閣同焚,美則成為永恒。相反木製禪寺銀閣寺更令人印象深刻,銀閣寺裏禪意枯山水銀沙灘和向月台堪稱日本枯山水的代表,建造於江戶中期之後。沙礫造景是銀閣寺枯山水最為特別之處,圓錐形的礫石置於鋪滿白砂的空地上,成為日本庭園枯山水藝術的經典之作,樸素巧妙抽象,所傳達的禪意美學遠遠超過閃光的黃金。
京都三千院位於左京區大原,寺院淵源是公元八世紀建於比叡山的圓融房,後遷至現址。三千院以園林著名,園內古樹參天青苔遍布,幽青與金黃,關鍵是人少。尤其喜歡屋簷下的一道長廊,有春日的陽光,品一壺茶,讀一頁書,靜觀陽光下的苔色青青。
三千院門跡是遷至大原以後才啟用的,門跡是指皇族或攝政擔任過主持的寺院,他們會在特定的寺院出家,就形成 了門跡的傳統。
八阪之塔是東山區的象征,也是最具京都意象的畫麵。看到這樣的畫麵,就會想起川端康成的《古都》:“這不就是京都嗎?不論是山,是河,還是人,都是......“
是啊,這就是京都。畫家東山魁夷也愛京都,如果不畫京都,京都可能就沒有了!東山從歐洲歸來,在京都一住六年,去了京都及周邊的大小地方,每一座佛寺,畫下了京都的四季與美。
京都東山一帶佛寺神社很多,最著名的當數清水寺。高台寺與著名的清水寺相鄰不遠,在一條細小的石階之上,通向一扇小小的門,特別偏愛這樣一條門前石階,仿佛是為了讓參拜者經過這條通路而沉靜心靈,從而從塵世進入佛界。
高台寺枯山水庭,櫻花落盡。
高台寺內的傘亭茶室,為千利休所造。
清水寺清晨六點半就開門,恐怕是開門最早的景點了。
詩仙堂原是幕府德川家的一位家臣隱居的山莊,少了些寺院的味道,卻是鏡花水月的隱逸之所。清雅古樸的詩仙堂藏在一片住宅區的坡頂,入口很窄,一條鋪滿青苔的石板小徑,兩旁綠竹參天,拾級而上,一扇小小的門,給人一種別有洞天的期待。
小小的詩仙堂也帶庭園,去時無人正好。庭園內不知名的花彎垂著,有幾朵散落在白砂上,讓寂靜的庭園多了幾分含蓄。
詩仙堂前庭的一片留白,一個無人打擾的下午,有想,或著無想。可以想像,主人端坐在町家中,手捧一壺香茶,便可坐在簷廊下靜靜看人間局促。
位於小倉山的常寂光寺是京都人的私房景點,一進山門便是繁茂的樹林和長長的石階。寺原址是平安末期的貴族官員兼詩人藤原定家的山莊“時雨亭”,他在此完成了日本史上最具代表性和和歌文集《小倉百人一首》。後來改為佛教寺院,常寂光意為佛之淨土,靜謐修行之地。
常寂光寺以楓樹為主,青苔地毯一般鋪滿山坡,寂靜悠然,沿石階參拜而上,最高處是多寶塔,遠跳京都盡收眼底。
苔深不掃禪意深——西芳寺,是一代禪師疏石夢窗的傑作之一。苔是古色、寂靜、隱逸的意境,被青苔覆蓋的西芳寺散發著清寂幽玄的禪意,深受日本人喜愛。西芳寺的參拜比其它寺院複雜,因此遊人罕至。
窗與景之相合是為漏景,漏景從框景而來,簡潔幹淨,若隱若現,含蓄雅致,如時光之泄而四時無常,是日本美學的禪味體現。日本傳統居室中的模糊幽暗情致,似乎是日本建築中特有的曖昧,應該說陰翳造就了日本建築美。
屋外自然的景色,隨著四季的變化,像一幅畫一樣掛在屋內。
京都三十三間堂就是供奉觀音菩薩的佛像博物館,佛寺建築是三十三開門,稱為世界最長的木建築。其精華在於世界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觀音群像集合,觀音像由柏木雕成覆以金箔,上千尊佛像令視覺效果成倍增長。三十三間堂還是日本弓道的聖地,每年的日本全國弓道大賽在此舉行。
日式庭園,石頭和植物的搭配看似不經意的簡單,其實很有用意和講究,比如石頭鋪就的小徑,有的稱為草書,有的稱為行書。
京都許多寺廟的建築都很古老,但清潔和維護做得很好。清潔對於建築的壽命和外觀至關重要,它不僅僅是一種清掃去汅的行為,在禪宗佛教中,清潔是修行的重要部分具有深刻的精神意義,是敬佛和自律精神的體現。京都人的每日晨掃是出了名的,各人自掃門前塵也是千年傳統,透過日常的清掃行為來體現京都人價值觀。除了清潔,枯山水中的砂石圖案,也是禪寺每日的工作。
京都就像一個設計非常精細的日本庭院,好像很自然,其實處處是人工斧鑿而成,而這樣的一種美感,這樣的一種對於外貌的在意,就是京都的特色。
京都有一種今夕何夕的動人光景。都說京都依長安而建,但京都本身沒有城牆,四周的崇山是天然的屏障,古時進入京都的大道隻有羅城門一條。而最具唐宋遺風的建築當屬奈良的唐招提寺。1200年前鑒真發願傳法,東渡日本,目盲失明,建招提寺。寺名招提是指為唐朝來的鑒真和尚在此修行而建立的道場。唐招提寺曾曆盡滄桑,榮枯盛衰:有過壯麗的美景,西山十八院的輝煌,也經曆了江戶時代廢佛的衰落。唐招提寺厚重的曆史沉澱以及充滿生氣的姿態見證了天平時代的文化繁榮,大殿的大圓柱讓人不由想起遙遠的希臘神殿。
屋脊上飽經風霜的鴟吻簡潔凝重,千年繁華,在那一刻靜止。
寺院後有鑒真舍利塔,素樸安靜。
有的地方,還沒有離開便想著再去,京都算一個。一千兩百年的悠悠時光,京都依然保留著舊時代的樣貌,那是一種令人懷念的日式安詳,如今成為全日本最美好的一個城市。曆史餘溫尚在,無論是古都留下的名寺之庭,亦或是時代沉澱出的人文氣質,京都,可以在大量遊人湧入的同時,依然保持自己的從容與優美,讓人們在京都淡雅的微笑中,被京都的美和驕傲心甘情願地臣服。
待續
秋到京都禪意濃,鴨川綠水楓葉紅。三步神社七步廟,好似南朝在夢中。
夜色祇園燈火下,青瓦木樓古意佳。藝館暖簾隔鬧市,花見路上不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