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紐約打過工的兩家中餐館
(之六)
徐家禎
(五)
(接上文)1979 年我小舅為我申請留學生簽證的時候,中美剛建交不久,中國 還沒有 TOEFL 的考點。而在美國念大學,是一定要有 TOEFL 成績的。要 是要在美國讀研究生,還需要考一個 GRE 的英文考試,不過也有的大學 研究院隻需要 TOEFL 成績,就夠了。
所以,小舅為我申請了語言學校,到美國來先讀英語,然後在美國 考 TOEFL 考試,再上大學或進研究院學習。這就是我小舅替我申請語言 學校的原因。其實,按小舅的說法:他把我擔保到美國來是為了把我救出 來,所以上不上大學在他看來並不重要,隻要先拿到學生簽證,再打一點 工,賺一點錢,找機會能在美國留下來就可以了。到語言學校去上課隻是 保持 F1 學生簽證的一個手段,書念得好不好,在他看來,都無關緊要。 而我,想法卻與小舅的不同。我到美國來,當然不光希望學點英文,我還 想進大學或者研究院,得一個學位。但是,現實問題是,我不但沒有上大 學的錢,而且連 TOEFL 都還沒有考過。所以,暫時,我隻能在語言學校 混日子,一邊打工賺錢,一邊等 TOEFL 考期的到來。
記得到紐約幾天後,小舅帶我到曼哈頓的語言學校去報到。校長見 了我,就給我一張考卷,叫我去教室做這張卷子。後來我才知道,這叫 Placement Test (分班考試)。我進教室一看,教室裏已經有兩位外國學生 在做考題了,我也找張桌子坐下。我在“文革”時已經靠辭典翻譯過幾十萬 字的英文短篇小說、散文和詩歌了,所以閱讀和語法沒有問題。坐下來一看考卷,題目很容易,不到半小時就做完了。我把做好的考卷,檢查都沒 有檢查一遍,就拿去給校長看。那時,比我先做的兩位外國學生還在做題 目呢。
校長一看我進來,以為我大概交了一張白卷吧,否則怎麽會那麽快 交卷?她當場批改我的考卷,隻發現三個粗心大意的小錯,得了 95 分。於 是,校長就說要把我安排在最高班,也就是 Level 8。但是,校長跟我講的 話,我卻完全沒有搞懂,全靠小舅在旁邊當翻譯。於是,校長就改變了主 意,對我用很慢的語速說:
“沒關係!我先讓你進 Level 6。要是你上課時覺得太容易了,來告訴 我,我把你調到 Level 7 去。要是你覺得 Level 6 還是太難,也別急,我可 以把你調到 Level 5 去。”我聽懂了。於是就這樣定了。
Cambridge 語言學校每個學期隻有兩月。一開始,即使在 Level 6, 我還聽不懂老師在說什麽。第一天上課,老師要大家把練習本拿出來做練 習,我等到別的同學都拿出練習本來了,才知道我應該做什麽。而班裏有 幾位中東來的、東歐來的同學,卻能唧唧呱呱跟老師說說笑笑了。下課後, 我跟老師說:“你能不能說慢點?我聽不懂。”老師同意了。我想,再看一 周,要是仍聽不懂,我就去找校長,要求降級。過了幾天,老師讓大家去 黑板上用某個句型造個句子。我一看,平時誇誇其談的那幾位同學,寫的 句子都錯誤百出,隻有我一個人造的句子,完美無缺。老師當場表揚了我。於是,我的信心就增加了。以後,每個 Level 的考試,我都是全班第一名, 有時甚至得了滿分。
在語言學校,各個國家的學生都有。台灣來的、大陸來的華人,也 逐漸出現了。我在語言班裏認識了幾個朋友,於是在紐約的孤獨感也就減 輕了不少。
記得除了我上文提到的、我為他介紹到北京飯店去打雜的北京小閻 外,我還認識了南京來的黃培、福建來的陳躍、上海來的的小徐。他們的 年齡都比我輕,都屬於“文化大革命”中出來的中學生,英語當然也比我差。 但是,他們在紐約都住在擔保人家裏,雖然每個人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但 是每天總能有個家可回。有的擔保人經濟條件好,還不需他們自己去打工 掙錢。但是,他們大多都有打份工,賺點錢,自己搬出來住,自由自在一 點的念頭,所以,還挺羨慕我的呢!
在劍橋語言學校讀了半年,把他們學校最高的語言班 Level 8 都讀完 了,再下去怎麽辦呢?那時,我的銀行賬戶裏雖然已有三千多塊美金了, 但是,我知道,以後進了正規大學,學習一定非常緊張,我是沒有時間打 工的。雖然以後暑假時我可以打一暑假的暑期工,但是目前的幾千元,隻 夠付學費,生活費還沒有著落呢!
這時,我的南京同學黃培告訴我:他下學期不再在劍橋念英文了, 他的親戚已經為他在紐約市立大學的皇後學院(Queen’s College)報了一個 non-degree(不授學位)的英語課程。他慫恿我也去 Queen’s College 念 這個課程,這樣,我們還可以在同一學校念書。於是,我抽了一個不用上 班的星期四,與黃培一起去皇後學院取報名單。
拿了報名單,回家一看,發現皇後學院的英語課程是學期製的,每半年一個學期。秋季的學期已經開始了,下一個學期要到明年一月才開始。 要是我現在報了明年的課程,拿到錄取通知單,送到移民局去,即使我目 前不上學,但因為有了明年的錄取通知,我還是可以合法地作為留學生身 份繼續在美國留下。也就是說,我鑽了美國移民局的一個空子:可以半年 不上學,但仍然保持留學生的合法身份。這半年,我就可以安心打工賺錢, 不用分心讀書了。
但是,Queen’s College 離我住的 Elmhurst 很遠。要坐 7 號車到終點 站 Flushing 下車,再換公共汽車去 Queen’s College。如果從七號線終點站 步行到大學,則要走半個小時。路上全程可能要一小時以上。所以,唯一 省錢、省時的辦法,就是在 Flushing 找個房子。然而這麽一來,我去北京 飯店打工就要花很多時間了。不過好在我那時已經不用上學,每天有足夠 的時間打工,還可以慢慢想別的辦法。
記得有一段時間,我為了多積一點錢,除了一周六天下午和晚上在 北京飯店洗碗和送外賣外,星期四休息的日子,我還在曼哈頓一家湖南餐 館送外賣。湖南餐館的外賣生意很好,因為周圍都是公寓大樓,顧客都比 較有錢,給的小費也多。不過,因為在那兒工作的時間不多,我已經把這家餐館的名字給忘記了。記得《北京人在紐約》這部電視劇中,主角王起 明也在曼哈頓一家叫“湘院樓”的湖南餐館送外賣,還被汽車撞了。我送外 賣的那家湖南餐館好像也就叫“湘什麽樓”的,幸好我沒有被汽車撞倒過。
這樣一周七天,同時在兩家餐館打工幹了幾個月,我的南京同學黃 培告訴我,他在 Flushing 附近一家中餐館,找到了做 waiter 的工作。他與 老板的關係不錯,老板同意我去他們飯館學做招待員。我聽了很高興。一 則,做 waiter 賺的錢比洗碗和送外賣都要多,而且與好同學在一家餐廳打 工,當然,比一個人孤零零地幹活要愉快得多。於是我下決心先在 Flushing 找一個住處,這樣,打工和上學都可以方便些。
記得黃培陪我打電話、看房子,找了多處,都沒有找到合適的:不 是太貴,就是太差。最後,在一個大雪紛飛的上午,終於在 Flushing 區的 Franklin Ave.一棟搖搖欲墜的木板房子中找到了二樓一個很小的亭子間。 這棟房子雖破舊,但是我終於離開了暗無天日的地下室,早晨可以見到日 光了。
那棟房子的主人是南美人,全家都說我聽不懂的外國話,他們就住 在三樓,二樓和底樓都出租。我隔壁是個埃及青年,在美國一所大學念法 律。有一次,他告訴我,他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餓了一天。我就連忙去 廚房煮了一碗麵端給他吃。我那間房間小得除了一張單人床、一張小書桌、 一把椅子和一個木衣櫥外,連站三個人的空位都沒有。窗外就是一個破磚斷瓦的垃圾堆。但是,每當我坐在窗前那張小書桌前,看著窗外一棵不知 名的樹,在春天慢慢發出碧綠的嫩芽的時候,我就知道:春天快要到來了!
從我住處出來,往南走,半小時就可以到皇後學院,讓我每天省了 一筆車錢。春天的早晨,陽光照在路兩旁住戶的花園裏,每家每戶都種著 各種鮮花。一路欣賞各色鮮花去上學,真是一天中最大的享受。我就在 Franklin Ave.這棟最破的房子中住了半年多,直到我 8 月離開紐約去夏威 夷上學。 (未完待續)
徐老師當年的處境真是艱苦,但字裏行間沒有一絲抱怨,隻是雲淡風輕地如實敘述,很敬佩。期待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