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續憶》
第二十章
“五七幹校”留在我腦際的流光碎影
(一)
徐家禎
最近偶然看到網上有篇文章,一開頭就說有位博士研究生問該文作 者:“什麽是‘五七幹校’?”該文作者聽了,驚詫地說:沒有想到“五七幹校” 隻是四十多年前的事,現在竟然有很多年輕人已經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是啊,屈指一算,“五七幹校”的確已經過去將近半個世紀了,早已 成了曆史陳跡,難怪現在不到五十歲的人會產生“什麽是‘五七幹校’”的疑 問。
“五七指示”
即使我是“文革”的“過來人”,要我說說到底為什麽叫“五七”幹校,我 也隻能說“五七幹校”來自於毛澤東的“五七指示”。至於什麽是“五七指示”, 我就一時難以說清,要查一下資料,才能講個明白了。
原來所謂“五七指示”,就是 1966 年 5 月 7 日毛澤東給林彪的一封回 信。林彪在“廬山會議”批倒彭德懷之後,不但擔任中央軍委副主席,還兼 任了國防部長。後來,他給毛澤東遞送了一個報告,說軍隊要突出政治, 除了搞軍事訓練,還可兼學文化,並且開荒種地,自給自足。毛澤東的回 信就是針對這個報告的。在信中,毛認為,不但軍隊可以這樣做,而且全 國人民、各行各業都可以這樣做,其中最主要的是以下這幾段話:
“同樣,工人也是這樣,以工為主,也要兼學軍事、 政治、文化,也要搞“四清”,也要參加批判資產階級。 在有條件的地方,也要從事農副業生產,例如大慶油田 那樣。
農民以農為主(包括林、牧、副、漁),也要兼學 軍事、政治、文化,在有條件的時候也要由集體辦些小 工廠,也要批判資產階級。
學生也是這樣,以學為主,兼學別樣,即不但學文, 也要學工、學農、學軍,也要批判資產階級。學製要縮 短,教育要革命,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統治我們學校的現 象,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
商業、服務行業、黨政機關工作人員,凡有條件的, 也要這樣做。”
看來,毛澤東自己對這封回信十分重視,因為最近看到戚本禹的回 憶錄中說,毛澤東寫了這封信後不到一周,就在 5 月 13 日淩晨,特地把戚 本禹、陳伯達、楊成武三人從北京叫到上海去;而他自己也特地從杭州趕到上海,還特別改變了晚睡晚起的習慣,起了一個大早,穿著睡衣到臥室 隔壁的會客室去,與早已等著的戚本禹等三人討論這封信的意義,並且要 他們馬上起草中央文件,三天以後就把他的回信和中央文件發到全國各地。 真是可謂“雷厲風行”了。因為這封回信寫於 5 月 7 日,於是這個文件後來 就被叫成了“五七指示”。不過,因為當時毛澤東正在發動“文化大革命”, 全國各地的大字報、大批判方興未艾,所以,這個指示究竟怎麽落實,那 時似乎暫時擱了下來。
建立“幹校”
一直到 1968 年 5 月 7 日,黑龍江省在紀念毛澤東的“五七指示”發表 兩周年時,把大批機關幹部下放勞動,才在慶安縣柳河開辦了一所農場, 定名為“五七幹校”。這就是全國第一所“五七幹校”。同年 10 月 5 日,《人 民日報》發表了《柳河“五七”幹校為機關革命化提供了新的經驗》一文, 在編者按中又發表了毛澤東的一個“最新指示”:
“ 廣大幹部下放勞動,這對幹部是一種重新學習的極好機會,除老弱病殘者外都應這樣做。在職幹部也應分批下放勞動。”
經這麽一提倡,全國很快就出現了無數個大大小小的“五七幹校”。 毛澤東這麽提倡是不是他“空想共產主義”思想的一種表現,暫且不去探討, 實際上,這樣做卻也是“文化革命”發展到這個階段的一種需要。那時,各 地的“走資派”已經基本上都鬥倒了,新的領導機構“革命委員會”已經成立, 而正常的生產秩序和社會秩序卻尚未真正建立起來,各級政府機關、各研 究機關、各大中學校都不知道所謂的“鬥批改”究竟應該怎麽繼續搞下去,所以,大部分機構都處於無所事事的觀望狀態。各級機關無公事可辦,科 研單位更是無科研項目可搞,學校也無學生、無課本、無“合格”的老師可 教。把這些無所事事的幹部、學者、老師下放到農村去,正是解決政府機 關、科研單位、大專院校中人浮於事現象的好辦法。
據我記憶,最早的“五七幹校”好像是中央各部門、各機關首先辦起 來的。大學和科研機關,也是率先成立“五七幹校”的部門,因為這些部門 “人浮於事”、“無所事事”的現象最為嚴重。而且,這些人員去“幹校”好像 還是“長期”的,甚至“永久”的,因為他們往往連家屬、戶口和一家一檔、 瓶瓶罐罐都帶到“幹校”去,好像以後就得打算在農村安家落戶,永不返城 了。關於這類“五七幹校”,已有很多名人寫過回憶錄、散文、隨筆來記錄 和報道了,比如錢鍾書夫人楊絳的《幹校六記》是一本寫“五七幹校”的經 典著作。還有俞平伯日記中關於“幹校”的部分,也是十分精彩的。所以我 現在所記的,隻是我自己短短的“幹校”生活中至今還留在我腦際的一些流 光碎影罷了。
其實,“文革”中,各地中學,我倒並沒有聽到也有辦“五七幹校”的。 其原因,我想大約有二:
一,中學老師可能不算國家“幹部”。即使名稱上也把中學老師劃歸 “國家幹部”一檔,但實際上與正式的“機關幹部”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二,中學裏那時還有學生可“教”,不算真的無事可做。“文革”初期, 全國所有學校(小學是否如此,我不很清楚),都“停課鬧革命”。到了 1968 年,大學還沒有開始招收新生,而已經在校的大學生們,則既不上課, 也不畢業分配,還在繼續“鬧革命”。但中、小學,到 1967 年就開始招收新 生了,因為十多歲的孩子總不能讓他們蕩在社會上,否則會造成很大社會 問題的。所以,那時,雖然中學仍然沒有正式的課本可教,但學生還是被 各中小學招收進來,暫時就像“托兒所”那麽將他們看管起來。當然,那時的“上課”正是像兒戲一樣,所以,真說要將學生“看管”起來,學校和老師 實際上也無法做到。那時,我正在上海靜安區一所叫建東中學的學校裏當 老師兼班主任。記得每堂課都要學“語錄”不算,一個名單上有四、五十人 的班級,往往到校的隻有一半而已。有時,學生來得更少,隻有十來個。 老師一進去,學生就鬧,說:“老師,你看,今天就來了這麽幾個人。課 就不上了吧!”於是,老師就隻得宣布下課讓大家回家了。不過,即使這 樣,每天至少老師還要到校“工作”的。
我想可能由於這兩個原因,1968-1969 年這兩年,上海的中學老師是 沒有聽說去“五七幹校”學習、鍛煉的。但是,上海的政府機關、科研機關、 大專院校,則已經在這兩年裏紛紛於上海的郊縣崇明、奉賢、嘉定等地辦 起了“幹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