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我做主

Christa 是個柏林的孩子，在那裏長到8歲，那段時間是她一生中金色的童年。但是八歲之後，情況急轉直下。那是1941年，柏林天天被轟炸，城市裏隻剩下女人和孩子，男人們都被拉到前線去打仗了。Christa的爸爸是海軍，駐紮在北方海邊基爾。柏林城裏人的日子幾乎就是躲在地下室度過的，這樣是不能持久的。於是有一些民間的組織出麵，開始將女人和孩子們轉移到內地去。

 

Christa有二個姐姐和一個弟弟，其中一個姐姐很早就去世了。一天，她們一家人跟著其它八九戶人家，都是婦女和孩子，沒有男人，被拉上一列列車送走了。她們也不知道要去哪裏，僅知道火車開了好長好長的時間，來到了一處森林，那裏有一座狩獵宮，這些人家都被安排進去住了。小孩子們很好奇，從大城市來的孩子還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地方，每家分到一間房子，吃飯的時候在大廳裏，牆上掛著鹿頭。小孩子們要去上學，每天要走很多很多的路，還要幹活。Christa很小，隻能幹些很輕的活，比如照顧小雞小鴨。那裏遠離戰爭，生活很寧靜，但是也有不少戰俘，如俄羅斯戰俘，法國戰俘，他們也要幹活，大家相安無事。Christa的媽媽不允許她和弟弟同戰俘接觸，可是小孩子天真無邪，他們喜歡去看戰俘們隊列操，那些人對小孩子也很友好。在去上學的路上，有時會碰到趕著馬車的農民，或者戰俘，他們會把Christa拉上馬車帶上一程。

 

Christa的爸爸在前方，但是他從來沒有上過戰場，一直在基地裏呆著。那一年的聖誕節，他獲得假期，來到家裏同孩子們一起歡度節日。她父親走的時候，弟弟隻有幾個月，所以弟弟看到一個陌生人來家裏很害怕，但是Christa很開心，她認出了爸爸。這是一個非常美麗的聖誕節，Christa 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雖然貧困，但是一家人守在了一起，他們同全村的農民一起歡度節日，裏麵還有一個俄羅斯的姑娘。這個姑娘有病，也不知她怎麽會來到這個村裏。總之，戰爭結束時，她死活不肯回去，被人強拉著走的。Christa猜測，她會死在路上，她熬不過一路的顛簸。

 

Christa的爸爸假度完了，要回部隊去，Christa抱住爸爸的大腿拚命地哭，不讓他走。但是有什麽辦法呢？他的父親還是走了。以後，爸爸經常寫信回家，但是每次地址都被塗抹掉，隻剩下父親的簽名，所以她們也不曉得父親到底在哪裏。她的父親是羅馬尼亞德裔，母親是波蘭德裔。從前德國皇帝為了擴大權力，實行殖民政策，將國民趕到各個地方去居住，一旦風吹草動，這些新移民就被當地人趕來趕去的，財產被沒收，苦不堪言。到底Christa的父母是怎麽去到柏林，怎麽認識結婚的? 她一無所知，她的父母從來不提過去的事情。他的父親戰爭前在上大學，讀的是礦業專業，大學沒有畢業就被征兵了。他的父親懂一點點英文，後來在英國戰俘營裏幫助英國人做翻譯，大約英國人對他放鬆了看守，他就逃了回來。

 

回來後，他爸爸要找工作，農村是沒有工作提供的。他想起了自己的專業，就去煤礦當礦工，其間換了好幾個煤礦。有一次，他去Aachen的煤礦找工，人家不要近視眼，因為戴著眼鏡在礦裏作業不安全，他的父親就把視力表背出來，用計謀躲過了視力檢查這一關，在那裏呆了下來。當時礦工們都住集體宿舍，他的父親同另外二個男人住一間房。後來他的父親把一家人接了過去，她的母親看了住的地方嚇了一大跳，死活不肯住下來，他的父親答應第二天馬上另找地方；而第一晚，那二個男人躲到其它地方避一避。這樣，Christa一家總算是安定下來了，她在那裏繼續上學，讀到八年級後又讀了二年商業學校，期間也在Aachen的教會裏接受了堅信洗禮。那時家裏很窮，也不知她的母親想了什麽辦法，幫她置了洗禮的禮服，全身墨黑，用了一點蕾絲點綴在領口和袖口上，也很好看，以後她一直保存著這件禮服，剪短了二側的袖口，就成了一件夜禮服。

 

戰爭結束後，許多柏林人陸陸續續地回到柏林，但是Christa一家人再也無法回去了。他們自己的房子被炸掉了，也沒有親戚在柏林，可以收留他們。所以，柏林這個故鄉就成了記憶中的城市。很多年之後，Christa去了一次柏林參觀，她的小學還在，她去看了一回。

 

商業學校結束後，Christa決心離開家庭，走上獨立生活的道路。她的第一站是來到Wermelskirchen，在那裏照顧馬匹，因為她對動物有天生的愛憐，所以她喜歡這份工作。工作環境不錯，工作內容也是她喜歡的，隻是那裏有二個女孩，比她先去，聯合起來惡弄她，也就是德國人常說的Mobbing。她受不了，離開了那裏。以後她轉戰多處，做過許多工作，比如納稅事務所的工作人員，盡管幹的是同別人一樣的事情，但是因為沒有專業文憑，被人剝削，拿著很低的工資。為了掙一口氣，她去讀夜高中，拿到了Abi。她一邊讀書一邊存錢，為將來做好打算。她又申請去讀大學，可是她沒有申請到大學位子。後來她自己給自己放假三個月，也沒有去勞工局申請失業金，而是用了這筆積蓄跑出去遊山玩水，玩了歐洲的許多地方。三個月後，她在我們這座城市裏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在那裏幹了30年，順利退休。

 

Christa一生沒有結婚，她的姐姐也沒有結婚，姐妹倆的關係很親，一直互相照顧。19年前，她把姐姐護理直到去世。她說，那一天，天上的彩霞很絢麗，周圍很寧靜，她的姐姐很安詳地走了。為何二姐妹不結婚？我們都沒有問她，這是她個人的隱私，也許是戰爭給她們留下了很深的創傷？Christa個子長得小小的，但是性格很快樂。她給我們講故事的那天，帶來了她所有的寶貝：她父母親的照片、她和姐姐的合影、她六歲時她母親送給她的洋娃娃，她自己給娃娃織的毛衣襪子，做的鞋子、她告別少女時代剪下的大辮子、她的洗禮證書、還有其它結業證書，那上麵還有用蘸水筆寫的老式德文花體字等等。

 

Christa住過許多地方，2002年起，她搬到我們教區居住，成了我們小組的一名成員。她現在居住的那條街叫礦山街，她自嘲說，我的一生總是同礦山有關。

 

她最後總結說，我對自己的一生很滿意，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對Christa說，你的一生充滿了自信自主自由。她說：是的。“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人會做各種各樣的打算，但是最後的人生走怎樣一條路，還在於命運的帶領。

 

2018年聖誕節前夕，Christa同我們大家一起做手工。

[gbm_德國5957]

謝謝helloworld1000

[helloworld1000]

Very nice s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