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後第一感覺,正,很正。
楷的要緊處在正,這其實也是行草的要緊處。
小時候認識的一位老人評價同輩人的毛筆字:筆畫寫到窩窩裏了。
蘇軾字,調子偏飲食男女,但醬油味正宗,筆畫的到位感勝於米芾。黃庭堅寫字,張牙舞爪,但去掉“張”和“舞”,見到整齊的牙口和柳體的支幹,比趙佶的瘦筋體立得穩。
近人郭沫若的書法,被康生嘲笑。但比較看,郭字比康字正。
很多人學章草,可章草來自隸書,隸書的端正有楷書怎麽寫也寫不出的那個巨石般之端的,受不了這端,彎道超車了,便有了章草。康生的章草,是依葫蘆畫瓢中畫得好的而已。所以,樣子好看,沒有裏子。
其實,沒有篆隸的修養,漢字是寫不正的。晉書之正為後世不及,原因在於,那時的書家,都是由篆或來而楷的。
眼正,是種修養。唐以後的書法,站在晉人肩上,即站在二手貨肩上。營養不良。就是顏真卿書法之偉岸,和大篆比,也有如小鮮肉與帕瓦洛蒂站在一起。
但清人,有著自“二手貨”得到的正。
其次,看到了滿滿的寫字之態。
筆觸自然,不花哨。
唐以後,筆法漸花哨。興弄筆。唐初三傑,寫得花裏胡哨。起筆收官,玩細節,編故事於尋常點橫轉折之中。後來的顏柳,進一步入魔。“屋漏痕”“錐沙”等講究,就是書法之“搞”,搞效果。《祭侄文稿》,那個筆扭得,寫這樣泣血的家書,仍是被筆法絆著,不能盡意。沒法和《喪亂帖》《十七帖》比。
宋人,見到糾正。米芾煩柳字,很少人學顏體,米蔡蘇黃的書法,走率意,作性情中書。
元代趙孟頫,將筆法端正成常態,好好的字好好寫。
清代人書法,沿著趙途,沒走唐路。
筆法有如繡的針法,很容易變成搞。揚州八怪,就是搞筆法,八大山人,也搞。指間的功夫玩上癮了。
從清朝曆代狀元的書法看,民間的書法水平不低,筆法的訓練嚴格且普及。大部分狀元的字跡,中規中矩,且寫得很準。尤其好的,不花哨,大都有寫字的常樣。
“字是用來寫的”的常識,卻一直是唐以降書壇最會丟失的。科舉考卷的一個功勞,逼著你寫字而不去秀字。
清狀元們的字,以正為本,規矩是從;有才氣而不誇張,甚至還有點壓著不放;寫易識的體,寫易認的字,不搞;筆法簡,筆觸潔淨,筆意平常心。
另外,從狀元們的字,看得出來,清人的字見識,藝術性,比不上宋;境界,比晉唐差老鼻子了。但,不耍滑頭,老實寫來,“就這水平了”,讓人讀來踏實。
晉書的字見識水準,後世望塵莫及。但他們盡力維持著。清狀元們的字,仍清楚地看到這個水準。
附清代26位狀元書法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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