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華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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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安全》（International Security）是一份國際和國家安全領域的同行評審學術期刊。它創刊於1976年，由哈佛大學貝爾弗科學與國際事務中心編輯，並由麻省理工學院出版社出版，每年出版四期。作為國際關係領域領先的期刊之一，《國際安全》2017年的影響因子為4.135，在“國際關係”類別的85種期刊中排名第二（《期刊引證報告》Journal Citation Reports），是安全研究領域最傑出的期刊之一。2025年8月1日出版的《國際安全》雜誌刊登了一篇題為《What does China want?》的文章，就中國大陸的動機提出了與美國/西方主流觀點相悖的觀點（下圖 MIT）。
《國際安全》雜誌的文章《中國想要什麽？》指出，中國大陸主要是一個維護現狀的大國，其關注點在於國內穩定和明確的區域目標，而非全球霸權。其主要目標是確保邊界安全和對台灣等領土的主權，維持經濟增長，以及確保政權穩定。文章認為，這是一個有限、持久且以國內為中心的議程，這與目前普遍認為中國大陸尋求取代美國成為全球領導者的觀點截然相反。文章的三位作者認為，大陸想要實現的關鍵目標有四：
1. 主權和領土完整 - 優先考慮對其邊界的控製以及對台灣、西藏、香港以及東海和南海等領土的主權聲索；
2. 國內穩定 - 維護現有的政治體製和內部社會穩定是其首要目標；
3. 經濟利益 - 致力於擴大而非縮小其貿易和經濟關係；
4. 區域關注 - 外交政策主要麵向東亞周邊地區，鮮有擴張全球野心或輸出意識形態的跡象。
因此，這篇文章挑戰了西方普遍認為中國大陸是一個旨在爭奪全球領導地位並取代美國的修正主義強權的觀點。文章指出，這種觀點可能過於簡單化，大陸的行動更多地是出於維護穩定和保護自身核心利益的需要。
必須承認，逆主流觀點往往意味著政治不正確，有時所冒風險是頗大的。值得注意的是，文章的三位作者是來自不同國家的三所大學從事政治和國家關係研究的學者：南加州大學（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的戴維·康（David C. Kang），阿聯酋沙迦美國大學（American University of Sharjah）的黃淑芬（Jackie S. H. Wong），和喬治城大學（Georgetown University）的陳澤諾比亞（Zenobia T. Chan）。大學裏的學術自由顯然讓她/他們無所畏懼。三位作者的不同背景，讓她/們合作撰寫的這篇文章頗有新意，值得對美中關係及國家政治感興趣的朋友一讀。此外，本人認為三位作者心底裏是希望美中友好相處，承認美國依然是世界當之無愧的領袖，並希望美國將有限的資源用到繼續領先強大，而不要浪費到無謂的舞刀弄槍。筆者從今天起，介紹這篇文章的主要內容。因篇幅很長，共分五部分上傳。下麵是第一部分。
前言
普遍的觀點認為，中國大陸是一個正在崛起的霸權國家，渴望取代美國，主導國際機構，並按照自己的模式重塑自由國際秩序。本文基於對12000篇相關文章和習近平數百篇演講的分析，旨在通過解讀大陸官方言論中的三個關鍵詞或短語 - “鬥爭”、“東升西降”和“無意取代美國” - 來探究北京的意圖。我們的研究表明，中國大陸是一個維護現狀的大國，關注政權穩定，其重心更多地在於國內而非國際事務。北京的目標明確、持久且有限：它關注自身邊界、主權和對外經濟關係。大陸的主要關切幾乎都集中在區域層麵，且與該地區其他國家普遍承認屬於中國大陸的領土有關 - 如香港、台灣、西藏和新疆。我們的論點主要包含三個方麵。首先，中國大陸並不構成傳統觀點所認為的那種軍事威脅。因此，美國在太平洋地區采取敵對的軍事姿態是不明智的，可能會不必要地加劇緊張局勢。其次，兩國可以在一些被忽視的領域開展合作。第三，傳統觀點低估了經濟和外交領域的重要性，而這些領域是軍事對抗手段無法有效解決的。
中國大陸有很多方麵令西方感到不安。大陸的國內生產總值從2000年的1.2萬億美元增長到2023年的17萬億美元。在過去一代人的時間裏，大陸實現了人民解放軍的現代化，並且正在迅速增加核彈頭儲備。北京每年在國防上的支出接近3000億美元（下圖 facebook）。現任領導人習近平鞏固了權力，似乎準備無限期地統治這個威權主義的共產黨國家。大陸企業經常從事一些可疑的活動，例如限製數據訪問、知識產權保護不力以及網絡竊密。北京政府侵犯人權，限製公民的諸多個人自由。違反《聯合國海洋法公約》（UNCLOS），包括大陸在內的該地區所有國家都在爭議的東海和南海進行填海造地和島礁軍事化。簡而言之，大陸對美國乃至全世界都構成了許多潛在的問題。
在美國學術界和政策製定圈，傳統觀點認為中國大陸想要統治世界並擴張領土。例如，美國國防部前副助理部長科爾比（Elbridge Colby）就持這種觀點。川普1.0任期的國防副助理部長和2.0任期的國防部副部長寫道：“如果中國能夠征服台灣，它就可以將目光投向更遠的目標……北京的下一個目標自然會是菲律賓……越南雖然不是美國的盟友，但也可能成為一個合適的目標。” 拜登政府時期負責中國和台灣事務的副高級主任、拜登政府對華政策的主要製定者多西（Rush Doshi）寫道，大陸一直在下一盤大棋，旨在“取代美國成為世界領導者”。喬治·W·布什政府時期擔任副總統切尼（Dick Cheney）的國家安全事務副助理兼政策規劃主任弗裏德伯格（Aaron Friedberg）警告說，大陸“正在擴大其領土主張”，並積極試圖“取代美國成為世界領先的經濟和科技強國，並取代美國在東亞的主導地位”。哈佛大學研究現實主義國際關係的沃爾特（Stephen Walt）教授寫道，問題在於“亞洲的區域霸權：中國想要獲得這種霸權……並利用這種地位對國際現狀進行重大修改”。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知名外交政策教授布蘭茲（Hal Brands）和塔夫茨大學（Tufts University）政治學者貝克利（Michael Beckley）斷言，“雖然北京肯定想打壓越南，但更誘人的目標是菲律賓，它符合成為完美敵人的所有標準……中國共產黨正在進行一項史詩般的工程，旨在重寫亞洲乃至更廣闊地區的全球秩序規則……它想要成為超級大國。”前國務卿布林肯在2022年表示，“中國是唯一一個既有重塑國際秩序的意圖，又日益擁有實現這一目標的經濟、外交、軍事和技術實力的國家。”川普的前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Robert Lithgizer）聲稱，“對我來說，中國對美國構成生存威脅……中國認為自己是世界第一，並希望保持這種地位。”
這些對中國大陸意圖的評估導致包括左右翼在內到所有美國主流學者和政策分析人士提出一些需要幾代人才能實現的政策建議，而且這些建議幾乎完全集中在戰爭、威懾和與中國大陸脫鉤上。那些相信“中國威脅論”的人呼籲增加美國軍費開支，並對北京展現“決心”（下圖 Sludge）。傳統觀點還主張擴大與任何國家（無論是民主國家還是威權國家）的區域聯盟，隻要這些國家能夠與美國一??道遏製北京。正如科爾比所寫，“這是一本關於戰爭的書。”布蘭茲和貝克利認為，美國應該加強努力，阻止北京入侵台灣：“我們需要的是一項在2020年代威懾中國或贏得衝突的戰略……五角大樓可以通過將台灣海峽的國際水域變成攻擊部隊的死亡陷阱，從而大幅提高中國入侵的成本。”多西認為，美國應該武裝“台灣、日本、越南、菲律賓、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和印度”等國，使其具備遏製大陸的能力。
這就引出了一個關鍵問題：中國大陸想要什麽？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本文將從言行兩方麵考察當代中國的目標和擔憂。與傳統觀點相反，本文提供的證據得出一個總體結論和三個具體觀察。總體而言，中國大陸是一個維護現狀的國家，關注政權穩定，其重心仍然更多地放在國內而非國外。更具體地說：大陸的目標是明確的；大陸的目標是持久的；大陸的目標是有限的。
首先，中國大陸的目標是明確的：北京關心其邊界、主權和對外經濟關係。北京關心其在東海、南海以及與印度接壤的未解決的邊界問題。它幾乎所有的關切都集中在區域層麵（下圖 BBC）。其次，北京非常重視其對大陸各地的領土主權，這些地區已被該地區其他國家承認為中國領土——香港、台灣、西藏和新疆。第三，北京對其與東亞和世界其他地區的經濟關係有著越來越清晰的戰略，旨在擴大而非減少貿易和經濟關係。同樣清楚的是中國大陸不想要什麽：在北京的話語中，很少提及擴張目標或對全球領導權和霸權的野心。此外，北京並不輸出意識形態。值得注意的是，中共強調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並非適用於世界的普遍模式。相比之下，美國聲稱代表全球價值觀和規範。北京也不想入侵和征服其他國家；沒有證據表明北京對其周邊國家或其聲稱擁有主權以外的地區構成生存威脅。
我們探討了中國大陸如何看待自身在該地區和全球的地位和作用。考慮到公開聲明的權威性各不相同，我們考察了三個主要來源：《人民日報》（它不僅代表國家，也代表中共中央）；習近平和其他高級官員的講話；以及《求是》雜誌（該雜誌宣傳中共最新的政策方向）。我們使用計算機輔助文本分析方法係統地評估了北京在不同時期提出的目標。這種方法使我們能夠更準確地追蹤大陸的關切，並確定它們是如何變化的。我們還表明，北京最高領導人一再重申，大陸不尋求地區霸權，也不旨在與美國爭奪全球霸權。相反，北京認為國際關係應該是多邊合作的。
其次，中國大陸的目標是繼承而來且長期存在的，並非新近出現。存在一種“跨越朝代”的大陸認同：中華人民共和國（PRC）今天關注的幾乎所有重大問題都可以追溯到至少清朝時期，即19世紀。這些目標並非1949年共產黨勝利後才出現的新目標，北京的任何核心利益都不是習近平創造的。盡管在過去兩百多年裏，統治大陸的政治權力發生了巨大且多次的改變，但這些都是大陸長期以來一直存在的關切。
第三，盡管中國大陸在過去一代人的時間裏實力迅速增長，但其目標是有限的。北京的訴求和目標要麽正在得到解決，要麽保持不變。這一現實與許多美國政策製定者的預期以及國際關係學術文獻中的傳統觀點形成鮮明對比，後者認為國家的利益會隨著實力的增長而增長。相反，證據表明，大陸領導人更關注內部挑戰，而不是外部威脅或擴張。我們發現，大陸並不像傳統觀點所聲稱的那樣構成軍事威脅。因此，在太平洋地區沒有必要采取敵對的軍事姿態，事實上，美國可能正在不必要地製造緊張局勢。同樣重要的是，我們認為兩國在許多目前被忽視的領域存在合作空間。最後，對北京的傳統觀點忽視了經濟和外交領域，而這些領域是戰爭手段無法解決的。關於美國大戰略的傳統觀點存在問題，華盛頓對大陸的看法也存在危險的錯誤。
本文結構如下：首先，我們討論美國高層決策者和現有學術文獻中所體現的關於中國大陸目標的傳統觀點。第二部分探討大陸的言論，並指出如何解讀和理解大陸言論的細微之處。第三部分使用定量方法，更係統、更準確地評估大陸在不同時期通過最具權威性的聲明所表達的主張。第四部分詳細闡述了大陸的主要優先事項是長期且跨越朝代的，第五部分則表明，盡管大陸在過去一代人中實力迅速增長，但這些最重要的主張並沒有擴大。最後，我們在結論中闡述了我們的論點對中美關係的影響。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