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美國世界經濟時代已經到來(下圖 Amazon)。美國總統川普在經濟方針上的徹底轉變已經開始改變全球的規範、行為和製度。如同一場大地震,它催生了新的地貌特征,並使許多現有的經濟結構變得無法使用。這一事件是政治選擇,而非不可抗拒的自然災害。川普2.0政府所推動的變革勢不可擋,任何護欄都無法讓世界經濟重回先前的樣子。為了理解這些變化,世界上許多分析師和政界人士關注美國,抑或是中國大陸,將占據世界經濟中心地位,或者主要關注貿易平衡。但川普政策轉變的範圍和影響,不僅僅是美中之間的問題。因為美國主導的世界經濟框架影響到全球幾乎每個國家、金融機構和企業的經濟決策。
美國在二戰結束後提供的全球公共產品,包括安全航行的能力、財產不被征用的假定、國際貿易規則以及用於開展業務和存儲資金的穩定美元資產等,在經濟學上被視為各種形式的保險。美國通過製定規則等多種方式向參與其主導的體係的國家收取保費,使美國經濟成為對投資者最具吸引力的經濟。相應地,加入該體係並接受美國製定的規則的國家則減少了在保障其經濟免受不確定性影響方麵的投入,從而能夠從事有助於其繁榮的商業活動。
但尤其自他的2.0政府伊始,川普將美國的角色從全球保險商轉變為利潤攫取者。保險公司(美國)不再保障客戶(他國)免受外部威脅,反倒是保險公司(美國)自身,也像外部環境那樣成為威脅。川普政府要求客戶(他國)以比以往更高的價格繳納保費;川普威脅要大規模阻斷美國市場準入;白紙黑字地將保護軍事條約盟國的義務與這些國家購買美國武器、能源和工業產品掛鉤;要求希望在美國經商辦廠的外國人為其個人優先事項支付額外費用;並向墨西哥、越南和其他國家施壓,要求他們放棄與中國大陸的工業製造與商業投資往來。這些行動在現代美國治理中駭人聽聞,且規模空前。
川普2.0政府索取盟友更高保費否則棄保的言行,將以並非川普所希望的方式從根本上改變這些美國盟友,以及受這些盟友保護的其他國家的行為。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川普2.0提高要價對中國這個大多數美國官員希望改變其行為的國家的影響卻最小,而美國最親密的盟友將受到最大傷害。當其他美國夥伴耳聞目睹美國對這些盟友六親不認時,它們當然心寒地轉而尋求自我保障,即使這樣做的代價高昂。資產將變得不那麽安全,海外投資也失去了吸引力。隨著全球經濟和安全風險不斷增加,各國政府將發現,無論是對外多元化投資還是宏觀經濟政策,都已不再是穩定經濟的有效工具。有人認為,川普新政是在推動一場急需的調整。這種觀點認為,盡管他要求政府和企業但求付出卻少談回報,世界依然會接受他這種對美國有利的新常態。事實上,在川普的計劃所創造的這個世界裏,每個人都會受害,尤其是美國。
舊的正離去,新的卻未來
假設你有幸繼承了一塊視野絕佳並通往海灘的濱海風水寶地。你會在找到一家管理完善、值得信賴的公司並獲得充足的房屋保險後,方才決定投資在這塊地上建造一棟豪宅。當然,你付出的保費價值不菲。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而且有了保險公司的接手,附近其他地塊的業主也就願意投資建房造屋,從而促進了一個生氣勃勃的繁榮社區的形成:道路、水源、手機信號塔,房價不斷上漲。最重要的是,如果你持續投保且覆蓋洪水和颶風險,你在房產上的所有投資都將是安全的,幾無風險。
這,其實正是世界大部分地區近80年來所處的經濟狀況。二戰後,美國通過充當世界主要安全提供者獲得了巨大利益。美國承擔的這一角色還讓華盛頓保持了對其他國家經濟和安全政策的一定控製權,而無需進行粗暴的恐嚇威脅(下圖 U.S. Department of State)。參與該體係的被保護國也因此免受各種風險的影響。華盛頓的軍事優勢及其強力執行的國際秩序機製,使得國家邊界基本穩定;大多數經濟體能夠在沒有侵略威脅的情況下蓬勃發展。1980年至2020年間,參與該體係的國家之間以及各國內部的收入總體趨同。總體而言,美國主導的這一全球保障機製在經濟穩定、創新和增長方麵對幾乎所有國家而言都是雙贏的。暴力和戰爭總體上有所減少,較貧窮的國家能夠更好地將其經濟與開放貿易的高收入市場接軌。這一機製持續了數十年,部分原因是美國兩黨的政策製定者都重視這一體係,部分原因是有足夠多的外部行為體相信它們從中受益。
如今,這種安全感蕩然無存。再以你(假設)在海邊建造的那棟別墅為例。你房產的威脅越來越多:海平麵上升,愈發致命的颶風,等。然而,你投保並無條件信任的保險公司這時非但沒有徑直提高你的保費,反而開始拒絕你的索賠,除非你支付的保費翻翻,此外還得私下裏給保險公司一些額外的好處。可即使你按要求支付了翻翻的保費,保險公司會接著寫信告訴你,你的保費將增至之前的三倍,但保險覆蓋的對象卻減少了。由於保險公司乃獨此一家,你除了接受,沒別的選擇。與此同時,你所繳納的稅費也開始上漲,雖然正常的公共服務正變得不那麽可靠了 – 社區的資源也須用於搶險救災。
川普政策並非導致美國延續80年的經濟體製崩潰的唯一原因。中國大陸的崛起以及美國的應對失當、氣候變化、信息技術的進步、以及美國選民在美國幹預阿富汗和伊拉克、2008-09年全球金融危機和新冠疫情之後對現任精英的信任喪失(這可以理解)也都起了作用。但川普2.0政府的政策構成了一個明顯的轉折點。總統的支持者有時將這些政策描繪成僅僅是風險的重新定價:這家自由世界的保險公司正在調整其收費和服務範圍,以適應新的現實,並糾正此前低估其產品價格的傾向。川普政府已經明確表示,它希望美國實施一種完全不同的政策,利用不確定性並維持這種不確定性,以便以盡可能少的回報獲取盡可能多的利益。
川普及其顧問會辯稱,川普2.0新政是要與那些“剝削了”美國數十年的國家實行簡單互惠或公平待遇。但實際情況是,這些國家從美國得到的保護根本不能與川普通過高關稅新政所獲相提並論:美國政府獲得極其低廉的長期貸款、巨額投資美國企業和美國勞動力;在全球範圍內遵守美國技術和法律標準,讓美國生產商受益;交易和儲備依賴美國金融體係;遵守美國的製裁措施;支付美國駐軍費用;廣泛依賴美國國防工業;最重要的是,美國人的生活水平持續提高。美國不僅從充當其他國家的安保提供者中獲得了豐厚的利潤,其盟友還將許多重要的安全相關決策權拱手交給了華盛頓。
尋找出路
事實上,川普的做法對那些與美國經濟聯係最緊密、最嚴格遵守遊戲規則的經濟體造成最大的損害:加拿大、日本、墨西哥、韓國和英國(下圖 Youtube)。以日本為例:它長期押注美國,45年來大量投資於美國製造,並在此過程中轉移技術和管理創新。日本還將其國民儲蓄的很大一部分投入到美國國債中,時間比任何其他經濟體都長。日本同意充當美國在對華前線的不沉航空母艦,並且無視國內民眾反對,同意美軍駐紮衝繩。日本在七國集團和二十國集團中支持川普政府,在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後跟隨拜登政府對俄羅斯采取平行製裁,並且自2013年以來,追隨美國政策重點大幅增加軍費開支。
日本獲得的回報是白金級可靠安全保障。日本投資者和企業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們可以自由地在美國市場上以有競爭力的價格銷售產品,根據需要將儲蓄購入或賣出美國國債和其他美元計價資產,並安全地在美國投資生產。日本在川普2.0任期內的經濟戰略基於這樣的假設:這種保障將會持續下去,即使代價更高:2023年和2024年,日本企業宣布了投資計劃,強調他們準備向美國產業投入更多資金,包括鋼鐵等缺乏競爭力的產業,並放棄在中國大陸的部分市場份額,以配合美國。
7月中旬,美日宣布的貿易協議使日本的負擔遠超預期,並削弱了其覆蓋範圍。對日本征收的15%關稅是之前的十倍,影響到汽車及汽車零部件、鋼鐵和其他日本主要產業。日本還承諾設立一個基金,將其GDP的14%額外投資到由川普個人決定的美國項目,並由美國支配投資獲得的部分利潤。與之前不受美國政府如此武斷監管的私營部門投資相比,這將大幅下降日本儲戶的預期回報和控製權。協議中明確要求日本購買美國飛機、大米和其他農產品,並支持阿拉斯加天然氣開采,這使得日本麵臨新的風險。即使日本履行協議,川普有可能單方麵提高其保費並進一步降低覆蓋範圍。與此同時,華盛頓近期在半導體貿易問題上對中國大陸的妥協進一步削弱了日本走聯盟經濟道路的利益。
川普政府預計其關鍵盟友會不惜一切代價尋求美國的保護,日本、墨西哥、菲律賓和英國采取的策略與川普政府的預期最為接近。短期內,這些國家已決定,無論付出何種代價,其命運都必須掌握在美國手中。但川普低估了盟友的感受 - 與美國的親密關係帶來的隻是華盛頓令人不解的背叛。美國的受歡迎程度急劇下降:皮尤研究中心2025年春季關於對美態度的調查顯示,對美國持好感的日本公民比例較上年下降了15個百分點;加拿大人對美國的好感度下降了20個百分點,墨西哥人對美國的好感度下降了32個百分點。這種巨大的負麵轉變反映出一種讓真心投入到美日關係中的人倍感失望和寒心(下圖 Pew Research Center/Newsweek)。
國家安全擔憂、現有關係以及(就加拿大和墨西哥而言)地理上的接近性,使華盛頓最親密盟友難以擺脫對美國經濟依賴。即便如此,他們擁有的疏離美國的空間,仍遠超川普經濟方針擁護者的預想。加拿大抵製了川普單方麵修改2020年美墨加貿易協定並對加拿大商品征收不對稱高關稅的企圖。加拿大總理卡尼和所有省長於7月宣布,為了減少加拿大對美國的依賴,他們已同意限製對川普不斷升級的要求做出的讓步,並積極尋求加強內部融合。卡尼還誓言要擴大與歐盟及其他實體的貿易。美國的其他親密盟友,例如澳大利亞和韓國,可能別無選擇,隻能在短期內與美國同舟共濟。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盟友很可能不願接受綏靖政策帶來的收益不斷下降,並重新調整其投資方向。像加拿大一樣,他們將努力擴大與中國大陸、歐盟和東南亞國家聯盟(東盟)的聯係,盡管這種重新定位將給所有這些經濟體帶來更糟糕的結果。
中國、東盟、歐盟、美國和中低收入經濟體
川普的地震衝擊也波及了其他主要經濟體。東盟和歐盟在經濟和安全政策上與美國的協調程度始終不如加、日、墨、韓和英這五個與美國一體化程度最高的盟友。東盟和歐盟成員構成多元,其商業專長、優勢和政治取向各不相同。然而,它們及其成員國 - 尤其是德國、法國、荷蘭、新加坡、瑞典和越南 - 的經濟行為也建立在美國先前提供的保障之上。因此,它們在美國供應鏈和技術投資中扮演著主導作用。這些國家的政府和公民通過外國直接投資、購買美國國債以及參與美國股市,向美國經濟注入了大量資金。它們同意加入美國的製裁和出口管製製度,並直接支持美國軍隊。
川普現在對這些國家征收高額關稅並發出關稅威脅,同時還提出雙邊要求,要求它們做出特定的妥協和額外付費,如購買更多美國天然氣或將工業生產轉移到美國(下圖 gasworld/ASIA TIMES)。這些經濟參與者在決定為維持與美國的關係投入多少精力方麵有著更多的選擇。而且,它們正在更快地轉變行為方式,加強彼此內部之間以及與中國大陸之間的經濟聯係。東盟和歐盟與中國大陸的商業聯係原本就比與美國更為密切;這一差距正在擴大,隨著中國大陸經濟的增長,以及美國限製其對華出口和進口以及在華投資,東盟和歐盟與中國大陸的商業聯係更加緊密並擴大與美國的差距。過去十年,中國大陸在歐洲和東南亞工業供應鏈中的投入份額急劇上升,而美國的份額則在下降。
對歐盟,尤其是東盟來說,在經濟上孤立中國大陸是不可持續的,而隨著美國的漸行漸遠,與大陸開展貿易的收益隻會增加。與中國大陸的貿易並不能取代美國此前提供的安全保護和經濟利益。然而,隨著川普政權削弱美國作為生產基地的競爭力,並限製美國市場準入,擴大與中國的貿易和投資可以為這些集團提供部分補償。作為規模龐大的經濟體,亞洲和歐洲國家擁有更大的能力去探索不同的發展道路,盡管它們將比以往花費更多資金來確保自身安全。例如,西班牙和土耳其等北約成員國對歐洲戰鬥機的訂單激增,至少可部分替代美國戰鬥機。印尼政府於2025年春季與中國大陸達成了新的經濟協議,其中包括一個約30億美元的“姊妹”工業園區項目,該項目將連接中爪哇省和福建省。該項目預計將為印尼創造數千個就業崗位,而目前美國尚未提供任何此類援助。印尼央行和中國人民銀行也已同意促進以本幣進行的貿易,兩國還承諾加強海上合作;這兩項協議均令美國決策者感到意外。
此外,川普的經濟政策正在強化並加速新興市場在抵禦宏觀經濟衝擊能力方麵分化成兩個截然不同的層級。在1998-1999年和2008-2009年的金融危機期間,即使像巴西、印度、印度尼西亞和土耳其這類最大的新興經濟體也遭受了重創。但由於國內改革以及富裕國家(包括中國大陸)提供新的出口和投資機會,這些國家的韌性已顯著增強。在新冠疫情和美聯儲隨後大幅加息期間,這些國家的經濟並未遭受太大的金融損失。最大的新興市場仍然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自主調整其財政和貨幣政策。
相比之下,數十個中低收入經濟體的債務以驚人的速度累積。自2000年以來,這些國家實際收入的下降已遠遠抵消了它們過去十年取得的增長。川普的新方針進一步扼殺了這些國家的經濟機會,而他鼓勵較大的新興市場(尤其是印度)采取各自的本土優先政策的方式,隻會加深較貧窮經濟體的孤立。 資本尋求機遇,也尋求安全。美國撤回經濟安全保障,以及川普抵製對外援助和開發的強硬立場,將強化投資者對相對穩定地區的偏好。因此,中美洲、中亞、南亞和非洲最貧窮的國家可能會陷入經濟低穀,幾乎無路可走,而規模更大、地緣政治意義重大的新興市場則相對而言則能吸引更多的投資。一些最貧窮的國家將與美國達成協議,如允許美國優先使用其資源,或將其作為美國被驅逐非法移民的接收地。然而,這種回應無法帶來許多新興經濟體在舊有的美國保障製度下享有的那種可持續增長。
美元VS歐元
然而,美國對其保險體係做出的最重要的改變或許是降低美元的流動性,這削弱了全球儲蓄者投資組合的安全性。此前被視為低風險甚至零風險的美國資產不再被視為完全安全。這將對全球資本的供應和流動產生深遠的影響。在川普2024年競選期間以及他上任以來,其政府高層官員曾多次威脅要讓美國國債投資者陷入困境:迫使各國和機構將其持有的債券換成長期或永久性債券;懲罰那些提倡使用美元以外貨幣的政府;以及對外國投資者征收高於本國投資者的稅率。雖尚未兌現,但這些威脅,加上對美聯儲獨立性的反複攻擊以及美元貶值的承諾,正在逐步損害美元和美國國債的穩定性(下圖 dreamstime)。
美國國債和其他美國公開市場為全球投資者提供的諸多好處中,最吸引人的莫過於充足的流動性。投資者可以將這些市場中的資產轉換為現金,幾乎沒有任何延遲或成本。他們的投資估值保持穩定,而且即使是非常大的交易也不會影響價格。投資者不必擔心交易對手不接受他們的付款方式。世界上除犯罪分子和受製裁的實體外的每個人都可以依賴美元計價投資的穩定性和靈活性,這反過來又降低了企業麵臨現金流緊縮或錯失機遇的風險。
美元的主導地位遠遠超出了美國GDP或全球貿易份額所能承受的範圍,構成了另一種雙贏的保障。美國以其較低的債務利息和更穩定的匯率形式收取保費。即使金融或地緣政治衝擊源自美國,投資者也認為美國經濟仍比其他國家更安全。2008年,當美國市場直接引發全球經濟衰退時,隨著海外資本流入美國市場,利率和美元匯率幾乎同時跌升。而現在美元似乎正像大多數貨幣一樣,與利率走勢相反。自美國政府4月2日宣布加征關稅以來,美國利率與美元之間的相關性已經逆轉。川普政府多次宣布令人意外的政策變化,引發經濟動蕩:4月2日的“解放日”關稅;5月的“大美法案”支出計劃;以及6月期間數次威脅加征關稅,以及美國轟炸伊朗。這些事件都導致美元下跌,同時美國的長期利率上升,表明動蕩導致資本外流。同樣,包括川普1.0政府的現代曆史表明,征收關稅會導致貨幣升值。然而,2025年當川普總統加征關稅後,美元卻貶值了。這一與曆史模式的分道揚鑣表明,全球對美國政策不穩定性擔憂已開始超過通常推高美元的避險情緒。
川政府對美國主導的軍事聯盟采取的敵視且不可預測的態度,進一步削弱了美元的支持。華盛頓的新立場加劇了其甚至可能製裁其盟國投資者的風險。隨著美國主導的軍事聯盟的安保能力下降,其他國家政府開始增加國防開支,這也增加了其貨幣的相對吸引力。例如,隨著北歐和東歐債務融資的國防開支激增,歐盟債券市場規模不斷擴大,市場深度不斷增強。歐元為烏克蘭、巴爾幹國家以及一些中東和北非國家提供了更多利益,這些國家希望通過尋求以歐元計價的武器、貿易、投資、貸款和發展援助來降低其受美國/美元影響的脆弱性。
經濟碎片化
然而,歐洲和其他市場無法完全複製美元計價資產以往賦予的優勢。隨著美國資產流動性下降,包括美國投資者在內的全球投資者將擁有更少的安全儲蓄場所。這種不安全感的增強將推高美國政府債務的長期平均利率,而此時恰逢美國政府債務發行量大幅增加。所有參與美國金融體係的借款人,無論是私人還是主權債務,都將感受到利率上升的壓力。類似中國大陸的一些儲蓄者,可能會尋求將資產撤出美國市場(下圖 BARRONS)。同時,另類資產 - 非美元貨幣、傳統上被視為保值手段的商品(如黃金和木材)以及較新的加密貨幣產品 - 的價值將會飆升。由於這些資產的流動性較差,這些上漲幾乎肯定會導致周期性的金融危機,並極大地加劇政府在運用貨幣政策穩定經濟方麵所麵臨的挑戰。這對世界來說將是損失,對美國經濟來說也沒有任何淨收益。
正如持續幹旱促使人們積極守護水源一樣,全球市場流動性的匱乏也促使各國政府確保其債務在國內融資,而非將其交由市場決定。這些措施通常采取所謂的金融抑製的形式:通過監管、資本外流控製和強製分配新發行債務等措施,迫使金融機構持有遠超需要的更多公共債務。金融抑製往往會降低儲蓄者的回報,並增加他們遭受事實上的資產剝奪的可能性。 最終,融資渠道的減少使得私營企業和政府更難在資金耗盡之前安然度過暫時的經濟低迷。一旦陷入財務困境,他們將不得不積累儲備,以償還美元債務。如果各國必須自保,政府和企業都會變得更加規避風險,可供投資的資金也會減少,尤其是在海外,從而加劇世界經濟的碎片化。
雙輸
如果沒有美國提供的保障,經濟體之間和投資路徑之間將會出現新的聯係。但這些聯係的建立和維護成本將更高,可及性也將降低,可靠性也將降低。各國無疑會尋求自我保險,但與風險由單一保險公司承擔相比,這種努力的成本必然更高,效率也更低。駕馭世界經濟從來都不是一條平坦的道路。但在川普經濟體製變革的地震之後,形勢變得更加艱難。歸根結底,花在保險上的錢是無法用於其他用途的。政府、機構和企業將不得不花更多的錢於對衝不良投資,而非提供資金支持盈利前景好的項目。隨著商業競爭、創新以及為打造新基礎設施而開展的全球合作的萎縮,生產力增長將會放緩。許多最貧窮的新興市場國家將完全失去應對威脅的保障,就在它們麵臨的風險急劇上升之際。
這意味著幾乎整個世界都將變得更糟。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川普聲稱他的經濟政策針對的最大對手北京,其經濟受到的影響卻最小。與其他主要經濟體相比,中國大陸已經開始減少對美國在出口、進口、投資和技術方麵的依賴(下圖 New York Post)。北京能否在美國的收縮中抓住新的外部機遇,將取決於它能否克服其他國家對其作為(替代美國的)保障者的信任度,即中國大陸會不會像美國一樣,甚至比美國更壞,借保護之名行敲詐勒索之實?
一個悲劇性且極具破壞性的諷刺是,美國如今以國家安全的名義損害了對其經濟福祉貢獻最大的盟友,而中國卻遠沒有預期的那麽弱勢。正因如此,川普政府認為這些親密盟友會輕易接受強加於他們的“再平衡”是大錯特錯。這些國家的政府將會務實,但這種務實主義與川普政府所期望的是大相徑庭。幾十年來,盟友一直對華盛頓抱有僥幸心理。如今,他們正在失去幻想,對將減少,而非增加給美國的支持。
這一新格局中蘊藏著機遇,但與美國經濟的關聯會越來越低。最有可能的是,除中國大陸外的歐洲和亞洲國家攜手合作,創造一個相對穩定的新合作關係。實際上,歐盟和主要由印-太國家組成的《全麵與進步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CPTPP)已在探索新的合作形式。今年6月,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將這些談判描述為“重新設計”世界貿易組織的努力,旨在“向世界展示,在基於規則的基礎上與眾多國家進行自由貿易“可行”。這些經濟體還可能采取更多措施,保障相互投資權利,建立具有約束力的貿易爭端解決機製,並匯集流動性以應對金融衝擊。它們可以尋求維護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和世界貿易組織的職能和影響力,保護這些機構免於在北京或華盛頓試圖否決必要舉措時陷入癱瘓。
然而,如果這些國家想要維持全球經濟之前的開放性和穩定性,所建經濟貿易集團的成員國必須是有條件可選擇性的,而非魚龍混雜照單全收。這個組織無法取代美國曾經主導的體係,但比簡單接受川普政府正在炮製的經濟模式要強。就美國自身而言,無論其促成多少雙邊貿易協議,無論有多少經濟體接受高昂的成本與美國結盟,華盛頓都會發現自己在商業和技術領域越來越遭忽視,對其他國家的投資和安全決策的影響越來越無足輕重。川普政府聲稱想要維護的美國供應鏈將變得不那麽可靠 - 成本更高,采購來源更少,而且更容易受到美國自身風險的衝擊。將許多發展中國家拋在身後,不僅會增加移民流動並引發公共衛生危機,還會阻礙美國挖掘潛在的市場機會。川普政府驅逐外國投資的舉措將侵蝕美國的生活水平和美國的軍事能力。歐洲、亞洲,甚至巴西和土耳其的品牌可能會搶占美國公司的市場份額,而汽車和金融服務技術等產品的技術標準將越來越遠離美國標準。此類現象的不斷發展深化化,即使川普離開白宮後也很難扭轉。
正如“Big Yellow Taxi”歌中所言,川普政府鋪就了天堂(但瀝青和混凝土對大自然造成的汙染),建起了賭場,可這裏很快就會變成空蕩蕩的停車場。
* 本文作者亞當·S·波森(Adam S. Posen)現為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所長。位於華府的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乃專注研究美國和國際經濟的智庫。
參考資料
Posen, A.S.(2025). The New economic geography. FOREIGN AFFAIRS. 鏈接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united-states/new-economic-geography-pos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