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說起滿床的書,想起七年前寫的一篇讀書筆記。網上翻了半天,也沒找到當年那本書的封麵。隨便借了一副圖,看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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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讀台灣作家的言情小說,是高三時候讀瓊瑤的《在水一方》,還是偷偷摸摸地讀的。上大學後,有門課就是“港台文學”。港台小說自然成了必讀,且每周有港台電影免費看——以文學研究的名義,嗬嗬。可憐學英語的舍友周末隻能去“英語角”蹲點,氣得她們大罵不公:中文係的學生天天看小說不算,還周周有電影,這叫什麽大學?!
《千江有水千江月》就是那時候讀的。記得非常清楚,這本書還是在西安同樣讀中文的姐姐先看過,來信讚不絕口。可惜我校圖書館竟沒有,便央求她借了寄來給我,讀完再寄回去。收到書的時候正是春天,宿舍樓下的丁香花開滿枝丫。躲在樹下,一口氣讀完此書,低頭沉吟。陽光映著丁香花的影子落在書頁上,斑斑駁駁,層層疊疊,隻覺滿世界都是香氣——書香並花香。
其實,那時讀的港台文學,女性作家作品以三毛、席慕容、瓊瑤為主——正值憧憬未來、幻想愛情的年紀,那些有關不知名的遠方及纏綿悱惻的文字,自然比講現實故事的文字更具吸引力。
蕭麗紅在台灣女作家裏算是不大有名氣,也不大為人所知的。可這本書真正好,不僅文字好、故事好,更勝在以深厚的傳統文化和民俗民風為基礎,可謂事事有出處,字字有來曆,讓人沉醉於中國傳統文化的博大精深。比如:書中的主角女的叫貞觀,男的叫大信。 所謂“女有貞,男有信,人世的貞信恒常在。”書名亦來自《四世因果錄》的一首佛家偈子:
千山同一月,
萬戶盡皆春。
千江有水千江月,
萬裏無雲萬裏天。
從此,記住了“千江有水千江月”這句話。因為也像書裏所說:“此句既出自佛經,偈語,是出家人說的,我卻還覺得:它亦是世間至情至癡者的話。”正合了當時滿腦子愛恨情仇的白日夢幻想。
那本書,當即又推薦給好友去讀,半個月的時間在幾個宿舍間兜兜轉轉一大圈,寄回去之前又連夜趕著讀了一遍。
後來,不經意在舊書攤上撞見,驚喜萬分,價都沒還就買了。與先生初初交往的時候,也曾給他說起。來這裏十年,基本沒讀過什麽中文書——公共圖書館的中文書少得可憐,僅有的幾排,還以菜譜和中醫為主。天天看番邦的螞蟻字,以前所讀遺忘殆盡。可這本書的內容,居然記得很清楚,有一次跟網友聊天,又推薦給她看。幾天後,那個八十年代末的小女生怯生生告訴我:“實在看不下去……太生澀了。”
生澀?!
怎麽會?雖然有些字現在不通用,比如稱呼女性用“伊”。可是,文字很流暢的啊。難道自己記錯了?
回頭上網找了找,居然有原文。花一夜的時間看了一遍,依然覺得餘香滿口,毫不生澀。疑惑之餘突然意識到:不是文字生澀,是思維。自己和網友早不是一個時代的人,書裏提到的傳統甚至有些習俗,在我是熟悉的、理解並接納的,在她卻是陌生甚至不可理喻的。不說別的,她是獨生子女,雖然明白叔、伯、姑、舅、姨及兄弟姊妹的稱呼,可的的確確沒有大家族共同生活的經驗,如何去理解書裏的四世同堂、叔伯姨舅雜處的生活?怎能體會“家族”的含義?!更何況,現在的孩子思想新潮,又怎能體味書裏那種舊式隱忍的、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默契與愛情?更遑論平淡自然的生活方式與淡泊名利的處世態度?
原來不是書錯了,是自己老了……
前幾天帶孩子去圖書館借書。照例去中文區晃了晃,一眼就看到這本書,擱在最高一層架子上。包裝甚是精良,自然不是最初的版本了。踮著腳拿下來。先生看見了嘲笑我:“這書,你不是看過幾遍了嗎?還借?!”
“仙桃一顆勝似爛桃一筐,你懂什麽?”我也恥笑回去。
卷簾推窗,撲麵的陽光溫暖而柔和。正是“萬戶盡皆春”的季節,也是憑窗讀書的好時候。
手裏的書,距初讀已有二十年。然而,當我低頭翻開書,看到扉頁所題“獻給故鄉的父老”幾個字時,又想起那個春日,那個丁香花盛開的日子。隨即想到書裏一句話,不由莞爾:“讀書的目的,為了要與好的東西見麵:好事、好情、好人、好物。”依我看還要加兩個字:好文。
2012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