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時,下著滂沱大雨,似乎天氣也在留客。秋風灌進了我毛衣的領口,我一手緊緊抓住衣襟,一手揮舞,向你告別。車子載著你,奔向機場,我的情緒也為之牽動。回到電腦前,該開始一天工作的時候了,我卻沉浸在對你的牽掛和思念之中。
整整一天,我的心從美國西北部往西飛越太平洋,像是在跟蹤飛機屏幕上的飛行路線,跟著你。你也一路告訴我行程是否順利,最後,你的飛機誤點了,不得不在酒店過夜。我也精疲力盡,倒在床上,拉著先生的手,訴說對你的不舍。是啊,除了他以外,現在你是我最親近的同輩了。
因你長我十年,從我記事起,你就是那樣高大成熟。你高一跳級,大學讀得短,很早就工作了。我調皮的時候,你寬容我;我考試成績不佳,怕父母責罵,你給我在考卷上簽字;我暑假閑著無聊,你鼓勵我鍛煉,打乒乓球、羽毛球。童年唯一一次爭執,是為了看不同的電視節目,也是以你的讓步而結束的。
中學時,受你的影響,我讀了很多書籍,西方哲學有尼采、薩特,中國現代史有反右秘聞和《雪白血紅》,連外國暢銷小說《教父》都是你推薦的。很多同學推崇我“思想深刻”,其實我僅僅是拾你牙慧而已。升大學選擇誌願,也是你給我出的主意。你那個時代,“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其實你真正的興趣在於文科和外語,你大概是把自己當初沒有實現的理想灌注到我身上了吧?可惜的是,我並不具有從事這個行業的素質,最後還是選擇了和父母一樣比較穩妥的職業。
對你的崇拜開始淡化是進入大學,英語水平突飛猛進,書也讀得多了。記得那時候我們開始通信,你的第一封信抬頭喚我“阿妹”,我頓時感動。以前奶奶總是說我像小尾巴似的跟著喊你“哥哥”,你卻一直對我直呼其名,連聲妹妹都不叫,沒想到,你這樣親切地稱呼我的小名。慢慢的,我開始給你介紹書籍和新的思潮,你也開始說:“你慢慢趕上,超過我了。”但是我們的親厚永遠不變。
從本科到研究生,每次你到我的城市出差總是來找我,請我吃飯,和我暢談。直到我出國,你和嫂嫂帶著還未上小學的侄子一起來跟我告別。說來有趣,當初你相親,好幾個沒有看上,嫂嫂是你第一個帶回家的。第二天,你問我:“你覺得怎麽樣?”我連忙給你打氣。果然,長嫂如母,她對我疼愛有加。我在大學時嫂嫂來探望,同學們驚歎我們倆這麽和諧,手拉手逛街。
在我人生的轉折點,我遇到了極大的挫折。原來看似如錦的前程頓時一片黑暗。這時,是你和父母以及我的先生在一起,給我鼓勵,成為支撐我人生的力量。當在跌倒後再次爬起時,也是你給我掌聲,給我鼓舞。
有趣的是,從小一帆風順,壯誌滿酬的我現在體會到了“平平淡淡才是真”;而曾經挫折的你,越戰越勇,在中年時登上了事業的高峰。
不知不覺,歲月如流。我們分隔兩地,但是常常視頻,還是說不完的海闊天空的話題。從針砭時弊到品論文章,思想的碰撞和共鳴讓人如此欣喜。
我們在美國相聚了短短三次,第一次是你來參加侄子的博士畢業典禮。看到兒子成材,你無比欣喜;第二次是你來聯係美國商戶。你毅然走出體製下海,給自己下了新的挑戰;這一次,侄子結婚了,你一麵祝賀,一麵感慨自己老了。其實我知道你心中仍是當年的充滿理想的青年,連侄子的同學們都說你相貌看輕,思想新潮。
我任憑無邊無際的想念沉浸自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在迷迷糊糊中,還在惦記--這次來美國,你一直受失眠之苦,是否回國會好轉呢?
醒來時,無風亦無雨。天空一片晴朗,陽光灑滿了房間。我得到了你報平安的消息,鬆了一口氣。看著秋天金色的樹葉,想到你就是在秋天出生的。我的好兄長,你就像燦爛的秋陽,溫暖了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