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雨天我等你

下一個雨天我等你

邱明

 

　　

　　我們也是輪回的，我們的壽命短，人類的一年，對於我們，相當於七年。所以幾次輪回，都落到同一個人家裏的機會也是有的。

　　以前幾世的事我不記得了，天堂並不是可以為所欲為的地方，那也是有規矩的，其中最嚴格的，就是“清零”。這是很有道理的，隻有這樣，每一個新生的靈魂都是幹淨的，可以避免前世的恩怨帶到新生活中去，免得冤冤相報沒有絕期。

　　這一世我是一隻很平常，很乖巧的貓，一生平順，當我感覺到自己即將壽終正寢，就從老主人那裏離開，藏在一個不會被人找到的樹洞裏，靈魂就飛升了。

　　我的魂魄飄飄蕩蕩到了天堂的門口，碰見了一隻狗，是一隻大個頭的杜賓犬，它的名字叫忠兒。

　　它一看見我。就很熱情地拉住我，他說：“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貓魂。我想和你轉世在一起。”

　　於是它和我一起在天堂門口排隊。我們看見，在天堂的門口，有一個天使，用一個魔法棒子，點排隊的靈魂，點了之後，生殖器就沒有了，膚色、毛色也沒有了，靈魂就成了無色透明的了，而且記憶也都沒有了，這叫做清零。

　　忠兒忽然渾身發抖說：“我不清零，我不能清零！”

　　我正要問它為什麽，這時排在我們前麵的一隻狗，它說它也不想，它有自己喜歡的戀人，不對是戀狗，它必須繼續當雄性狗。它就在自己的雞雞上，寫了M&M。

　　排到它的時候，天使看到M&M楞住了，那狗說：“聽過M&M的廣告嗎？‘手中不化，口中化，M&M巧克力！”

　　天使聽了很尷尬，想了一會兒，想不出好辦法，說：“那，性別不清了，膚色和記憶清了吧。”

　　那狗傻乎乎就同意了，於是天使用魔法棒點了它的頭和身體。它瞬間就把自己的“戀狗”忘得一幹二淨。於是忘記了一切的狗的靈魂，高高興興地跑進天堂，準備下一個輪回去了。

　　忠兒急得不行說：“不行，我的記憶不能請！”

　　急急忙忙拉著我就跑。我邊跑邊說：“為什麽跑啊？”

　　忠兒說：“我記住了那個人的氣味，輪回之後，我要去找他！”

　　我說：“為什麽呢？”

　　忠兒說：“我的主人是一名軍人。”

　　我說：“嗷！你是軍犬！”

　　忠兒說：“我說話，你別插嘴！“

　　我說：“我又不是你的兵！才不聽你的。接著講，軍犬！”

　　忠兒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我的主人抓住了那個人，可是那個人把我的主人打死了。我撲上去咬他，他把我也殺死了。不過我牢牢地記住了他的氣味，下一個輪回，我要咬死他，給我和我的主人報仇！”

　　我說：“如果下輩子你生成了一隻貴賓犬或者茶杯犬，那你怎麽報仇？”

　　忠說：“那我就快快地死去，直到我投生成德國黑背、鬥牛犬或者藏獒，我就去報仇！”

　　我說：“可是我沒有什麽非記住不可的事，我也不在乎下輩子是雌還是雄。我不怕清零。”

　　忠說：“貓的鬼點子多，你幫我，想個辦法躲過清零。”

　　我想了想：“人間有東西方的區別，要不咱們去東邊試試？“

　　於是我們兩個就跑到了東天門。東天門沒有天使，可是那裏有一條大河叫做忘川，據說是喝了忘川的水就會把前世的事情都忘記了，我們當然不喝水，那就從橋上過去吧！

　　走到橋頭，見一塊大石，上刻三個大字《奈何橋》。啊！這就是“奈何橋畔，無計留君駐。“的那個奈何橋！既然無計留，就是說，過了奈何橋，性別和記憶也都消失了。

　　忠兒怎麽可能過奈何橋？這時，橋頭有一個婆婆說：“你們不過奈何橋也可以，喝了我這個湯，你就可以飛過去。”

　　“這個湯是什麽呢？”我問。

　　“叫做孟婆湯。”婆婆說。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孟婆湯啊！我心裏有些饞，想嚐嚐味道。接過孟婆碗，就要伸舌頭去舔。

　　忠兒立刻把我拉住了：“喝了孟婆湯也會忘記今世，沒有了性別，不能喝。“

　　我說：“忘就忘了唄，這湯聞起來挺香的！“

　　忠兒說：“饞貓，饞貓，原來貓真的很饞！“它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西邊直接拿個棍兒點你，東邊繞著彎哄你，不喝忘川水，可以過奈何橋，不想過橋就喝湯！讓你高高興興地就範！貓，你說咱們怎麽辦？“

　　我想了想說：“我聽主人常說，東南西北，這世界應該不止西方和東方吧？“

　　忠兒說：“那咱們北門看看去！“

　　我們就走到北天門，那裏天兵把守，看我們往裏走，也不阻攔，可是我們就像是在健身房的跑步機上走，無論怎麽走，就是進不了門。看著來來往往的別人，從我們身邊走過，毫不費力地進進出出。

　　我們去問天兵，他們說：“北天門是神進出的門，凡間靈魂從東西門進；南天門是天使、仙女、弼馬溫、天蓬元帥這些天堂的工作人員走的，你們還是進不去。”

　　看來，想要觸犯天條還真不容易，在凡間，隻看見那些不守法的人，大多是窮凶極惡的。執法的人懲罰他們也是相當殘酷的，可就是有人冒著殺頭的風險也要犯法！天堂不一樣，看起來沒有人管你，可是想要犯法，就是不成功。

　　我正要勸忠兒放棄，反正作惡的人，總會有報應的。

　　正不知該怎麽開口，見一個人類的魂魄經過，我說：“咱們藏在那人類的口袋裏。他喝孟婆湯，咱們就不用喝孟婆湯了，跟著他飛過去。“

　　忠兒一拍它的狗頭：“貓就是主意多！就這麽辦！“

　　我們追上那個人類，藏進了他的口袋裏。那人喝了孟婆湯，飛越忘川，忠太重了，從人的口袋裏掉了出去，就在墜落前，它用力把仇人的味道和因果塞進了我的魂魄。

　　它喊著：“別離開我！幫我！“

　　就跌進了忘川。我在忘川彼岸等它，進了天堂之後，要查我們的善惡因果，以便安排來世。忠不在乎，它全忘了，我不行啊替它背著恩仇呢。

　　我想西方不講因果，所以我就拉著忠往西走。都說西邊比較自由，其實他們那邊有很多規矩，必須要上課，學習做一個好的天使，要有一個善良乖巧的靈魂。

　　我不能上課，我的靈魂現在是充滿仇恨的。我變得特別壞，悄悄拉著忠兒，偷了“天使般靈魂“結業證書，就去了輪回部門。

　　輪回部的一位老天使，見了我們一直搖頭，伸出手指點了一下，我們的證書就變成灰。正當我們垂頭喪氣，懊惱著陰謀失敗的時候，不知從哪裏來的一束極亮卻又極柔和的光照了過來，老天使點了點頭，用手指輕輕地將幾滴水彈到我們的頭上……。

　　我們回到了凡間。我揣著忠兒的仇恨，這注定我將是一隻邪惡的貓。我的容貌很好看，身上雪白的毛，四個爪子卻是黑的，但是我有一雙邪惡的藍眼睛，經常偷東西搞破壞，隻要主人對我有一點不好的臉色，我就會有很多的報複。而忠竟然進了仇人的家。

　　這一世，忠是一隻威風聰明的德國黑背。它的主人愛它如命，它同樣也愛他。

我跑到忠兒的家裏，把它塞給我的氣味和因果還給它，我還想當一隻簡單的又饞又懶的貓。

　　可是它居然說：“這不可能，主人非常愛我！“

　　我說：“可是他作惡多端，還害死了你和你前世的主人。“

　　它說：“我不管，我隻愛我現在的主人！“

　　接著它開始罵我邪惡，說我是魔鬼，是奸佞。我非常生氣，拚命抓它，要把它的記憶通過血液還給它，它害得我從一出生就背著它前世的仇恨。現在過著溫馨有愛的生活，卻讓我天天被仇恨啃噬我的心靈。

　　可是它流血哀嚎引來了它的主人，那人的氣味讓我恨自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我的雙眼射出兩道冰冷的寒光，一竄就竄到了那人的頭頂，四隻貓爪鋒利無比，把他的頭頂抓得滿是血道道。我心裏知道，這是忠兒前世的靈魂通過我的利爪在報仇。

　　那人也是把我恨毒了，揪住了我的尾巴，狠狠地摔到了街角的燈柱上。

　　我的魂魄緩緩地離開我的身體，忽然冰冷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到了我的身上。打濕了我的靈魂，於是我又開始呼吸了。

　　貓是討厭雨、討厭水的，雖然我們知道貓是淹不死的，但是貓就是不喜歡水，天生就恨水，我不知道為什麽，那是寫在DNA上，代代相傳的恐懼。

　　我想，大概因為魚是我們的食物，但是我們不想讓我們的食物在水裏看見我們狼狽的樣子，那樣他們會在我們麵前有優越感，被自己的食物嘲笑，這是高傲冷峻的貓所不能忍受的。

　　我其實隻有一歲，並不想死去，但是受傷很重，我很疼。我輕輕地呻吟：“貓啊貓心裏苦，冷雨澆身朋友相負，生無處棲身，死何人埋骨。“

　　這時，一個小姑娘淋著雨跑過，腳下濺起的水花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叫了一聲。

　　她停下來看見了我：“喲！一隻貓！ ”她抱起我，碰到我身上的傷，我痛得又叫了一聲，”呀！受傷了！好可憐啊！“

　　她把我帶回家，她的媽媽說：“一到下雨，你就出去瘋跑，總是淋成落湯雞回來，”她看到了我，“誰家的貓？”

　　“撿的。”女孩說，“受傷了。”

　　她媽媽看了看我：“這貓受虐待了，這是打的，怕是活不了。”

　　女孩說：“貓有九條命，命硬著呢，能活！”

　　她媽媽說：“你呀！把自己當成樹，淋雨才長個兒，正好有個貓作伴！”

　　我睜開眼睛看了她媽媽一眼，那女人打了一個激靈：“這貓的眼睛透著邪性。”

　　從此我就和小寶生活在一起了。她給我上藥、包紮還把藥碾成末喂我吃。晚上就睡在她的懷裏。我變得溫和起來，但是對別人依然邪惡。自從有了我，左鄰右舍的魚呀肉啊無論怎麽藏，都難免被我偷吃。

　　他們把肉吊在兩棵樹中間的細鐵絲上，他們認為貓不會走鋼絲，旱地拔蔥也跳不了那麽高，所以這樣可保他們的食物無虞。但是他們錯了，我不走鋼絲，也不跳高，那都是隻會賣萌的蠢貓幹的。我撓樹，樹幹撓細了，鐵絲就掛不住了，滑下來，我就可以飽啖大魚大肉。聽著那些人大喊大叫抱怨，我躲在床底下消化著滿肚子魚肉，偷笑著呼呼大睡。真爽！

　　後來那些人用放了毒藥的肉引我去偷，要毒死我，我吃了有毒的肉，胃裏麵火燒一樣，我就在院子裏拚命吐，小寶過來，聞到了農藥敵敵畏的味道，她說：“讓你饞，犯了眾怒了吧？”

　　小寶給我灌肥皂水讓我吐，她還說：“你有九條命，把吃進去的，都吐出來，你死不了。”

　　我果然沒死，但是中毒的痛苦，卻讓我內心充滿了仇恨。我開始了我的複仇計劃，那些人家裏的東西，不管是晾出來的衣服鞋襪，我偷的偷、咬的咬、抓的抓，有機會溜進他們的家裏，不管是什麽東西，我一概破壞殆盡。

　　鄰居經常找到家裏來，但是小寶護著我。這讓我更是有恃無恐，幹盡了貓能幹的一切壞事，我成了那一帶有名的禍害。

　　有一天，趁著小寶去上學，他們把我抓住，丟到幾十裏路以外的山裏。

　　我不知道這段日子小寶是怎樣度過的，我憑著感覺晝伏夜行，走了一個月，一路上打了數不清的架，雖說遍體鱗傷，瘸了一條腿，瞎了一隻眼，但我還是終於回到了家。但是小寶卻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家人圍著她哭，她快要死了。可是我不相信，我跳到了她的身上，她竟睜開了眼睛！

　　她的媽媽說：“這貓邪性，寶救過它，也許它能救寶呢！”

　　我看著緊閉的門窗，心想：“人類真傻！雨水是生命之源呢，而且寶前世是樹，遇水則生！”

　　我用力扒拉緊閉的窗，可是扒不開，最後一躍而起，用力撞開了窗，我呼喚著雨絲，請它們一根一根地來挽住寶的生命，她是大槐樹轉世的。

　　寶活了，我不行了，那一撞耗盡了我畢生的力氣，在大家圍著寶的時候，我悄悄地走了。

　　我的魂魄再一次飛升到天上，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我告訴自己：

　　我不喝孟婆湯、不飲忘川水，不過奈何橋，我重新活成一個好貓來找我的小寶。

　　這一世，我叫小不點兒，不過我擁有這個名字，隻有一天。

　　我的父親是三花臉、母親是奶牛花紋，它們都是野貓。與我一起來到這世界上的，還有三隻小貓，它們有兩隻像父親，一隻像母親，至於我，好像誰都不像。

　　我一出生，發現是在一個後院的涼亭裏，那裏有一隻紙盒，很髒，沒有主人，爸爸和媽媽看見人就跑。我很失望，我不是來當野貓的，我是來當小寶家的貓的。這一世沒有小寶，我必須盡快死去，重新托生。

　　開始我和別的小貓並沒有區別，可是我不和哥哥姐姐掙奶吃，一個月過去了，哥哥姐姐都長大了不少，它們的身量，有兩個我這麽大。又過了一個月，我隻有它們的1/3大，這個院子的主人每天都會放一些貓糧和水給我們，哥哥姐姐跳著跑著去吃去喝，可是那小小的台階，於我卻是高山大嶺，等我千辛萬苦地跌進去，什麽都沒有了。我也並不生氣，我在等待著，等著死去，等著重新托生。，

　　院子的主人見我可憐，把我帶進她的家裏，她說：＂你太小了。能活下來嗎？如果你能活下來，我就收留你。”

　　她的聲音好溫柔，好熟悉啊！

　　我這才發現，她就是我找了好幾個輪回的小寶啊！隻是她不再是小姑娘了。我突然好想活下去。

　　可是她家養的一隻純種英國短毛貓，對我呲牙咧嘴，大發脾氣，它不喜歡我。小寶還是向著她自己的貓的，就又把我還給了我的母親。

 

　　我隻有小寶的手掌那麽大。它不喜歡我，所以我不能到小寶的身邊。

 

　　小寶把我送回到母親身邊，可她也不要我了。第二天小寶又把被母親遺棄的我撿回家去，她叫我小不點，我很幸福，因為我終於找到了我的小寶，她給了我名字。

　　小寶用一個滴管一滴一滴喂我牛奶，我努力地配合她，盡最大的努力吞咽著，我看到她笑了，我很小，她不是抱著我，她是用一隻手拖著我，輕柔地一滴一滴喂我。

　　她說：“你有九條命，你會活下來的。”

　　與我前世說的話一摸一樣，我很幸福。

　　但是，我太虛弱了，隻熬了一天，就死了。死之前，我大聲地喊叫，她從睡夢中被我叫醒，跑過來看我，把我托在她的手掌上，我知道我就要死去了，可我還是覺得幸福，我找到了與我結緣，生死相依的主人，她救了我兩次，我救了她一次。而現在的離去，是為了來世與她再次相伴。

　　我還會回來的，不喝孟婆湯、不飲忘川水，不過奈何橋，我的生生世世的主人，我絕不會讓我自己忘了你，記住，在下一個雨天，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