萎縮的天才

萎縮的天才

邱明

 

　　布格曾經是個神童，別人家孩子四歲會背唐詩，就被稱為神童，可是布格四歲就會做詩。布格的父親布老三，他是獨子並不行三，是下鄉知青，名字叫布瞭燦，是瞭望璀璨星空的意思。生產隊長覺得他的名字太拗口，就按照發音叫他布老三，全村人包括同來的知青一致同意，他就叫了布老三。

　　知青全都回城了，布老三沒走，他長得好，脾氣好，學問也好，字寫得漂亮，到小學校當了民辦教師，娶了個農村姑娘，生了布格。真的紮根了。

　　布格四歲那年，媽媽叫他去雞窩掏雞蛋，他用衣襟兜著，進門時被門檻絆了一下，幾粒雞蛋被摔碎了。

　　布格淚眼汪汪地對媽媽說：“母雞叫哥哥，贈蛋整七個，門檻不服氣，取走蛋四顆。”

　　媽媽說：“好好走路，門檻還會跘到你嗎？”

　　布老三卻大為吃驚，四歲的娃，出口成章了呢！

　　從此以後，布老三竭盡所能栽培布格，鎮上，縣城乃至省城圖書館，隻要有空，一定帶著布格去，一呆就是一整天，加上布格絕頂聰明，一目十行，觸類旁通。為了不耽誤孩子，布老三帶他到省裏的大學，找當年的知青同伴，讓他們給布格做智商測驗，確定他的卻是個天才，在他11歲那年，破格收了他上大學。兩年修完了四年的課程，布格畢業時，13歲。

　　大學畢業以後，布格年紀小，沒辦法找工作，法律不允許雇傭童工。布格回到家裏，開始寫小說，兒童的心性，幹淨的心靈，超級的知識儲備，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布格的小說大獲成功。每本書都是大賣的暢銷書。

　　布格賺了很多錢，很出名，鄉親們有事來借錢，他總是一口答應，要多少給多少。後來連蓋房子娶媳婦都要布格出錢。請客宴賓也到布老三地裏摘菜，挖食。

　　看著辛苦種的地，一片狼藉，布老三終於受不了了，站在地裏罵開了。

　　村民反而說他：“你家養著一棵搖錢樹，鄉裏鄉親的，吃你幾棵菜，至於的嗎？”

　　晚上，布老三對布格說：“升米恩，鬥米仇，你懂嗎？”

　　布格搖頭：“為什麽呢？你給他們很多，他們會感激你的。”

　　布老三說：“人的貪心是填不滿的，拿肉喂狼，狼下次想吃肉，你拿不出肉，狼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吃你。這就是大恩養仇人的道理。現在我們一家滿足不了這一村人的欲望，已經成了全村人的仇人了。“

　　布格在經驗中學到人情世故，布老三建議他搬到城裏去，於是一家三口搬進了省城。安定幸福的日子過得很快，布格長大，娶妻生子，名聲也相當顯赫，頭銜，榮譽，金錢布格從來不缺。

　　但是他心裏也有隱隱不安，著名作家，著名詩人的桂冠從13歲就跟著他，30年了，從那塊土地上連根拔起之後，他除了靠想象力和博覽全書攢的知識寫書之外，並沒有任何可以依托的根基。作家的財富是生活，而他似乎隻有活著，沒有生活。

　　“江郎才盡”四個字，不時湧上他的心頭。

　　這天，他忽然看到AI寫詩的新聞報導。布格心中一動，就下載了人工智能軟件，並且出了一個場景，讓AI作詩，於是他得到了這個：

【西江月】

鳳舞漢陽月麗，龍吟漢水波飛。行雲何事駐天涯。橫玉危闌四倚。

問嶽陽三度後，看塵世幾番棋。鶴群何處未歸來。冷落吳頭楚尾。

　　布格戰戰兢兢地署上了自己的名字，發了出去。編輯部一看布格的作品，立刻發表，照樣好評如潮。如此一來二去，布格不用傷腦筋，不用苦思冥想，“佳作”頻出。

　　原來格布很少寫散文，現在幾乎每天都有文采斐然的散文麵世。他的盛名越發升騰起來，於是他開始嚐試AI的小說。外麵的評論盛讚布格井噴式的創作激情。

　　如同皇帝的新衣，省作協的主席，省文聯的要角，總歸是得捧的。布格開始的不安和戰戰兢兢，慢慢地變成了理所當然。

　　這天，酒後，一個年輕人來作代駕。聽說布格要去文聯大院，小夥子問他：“叔叔，您認識布格老師嗎？”

　　布格說：“認識，不熟。怎麽？”

　　小夥子說：“沒什麽，就是覺得布老師可能生病了。”

　　布格說：“何以見得？”

　　小夥子說：“我一直是布格老師的粉絲，可是最近一段時間，布老師的作品，一點靈氣都沒有了。”

　　布格說：“並沒有任何評論家這樣說呀！”

　　小夥子說：“他們那是拍馬屁！布格老師現在雖然高產，可是看起來就像是漢語語法教科書，除了挑不出毛病之外，沒有任何可讀性。我擔心他……“

　　小夥子找不出合適的詞語來評價自己心目中偶像現今的狀況，便把後半句話咽了下去。

　　布格多聰明啊，他馬上明白了，皇帝新衣的騙局，漏了。

　　回到家裏，布格打開電腦，開了一頁新的文檔，決定用自己的腦子，寫一篇文章，散文，小說，或者一首詩。

　　時間一分一秒一小時悄悄地流淌，布格的腦子和屏幕上的新文檔一樣，空白一片。

　　天才的腦子，碰上了電腦，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