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娘子説故事

旅美華人,說故事,發感慨,學歪嘴和尚念幾句正經。
正文

洛城娘子(5)

(2019-05-07 18:01:33) 下一個

 

 

 

 

 

第一次見大師,湯姆對薩李玉芬說:

“玉,咱們還是去手術吧!”

薩劉玉芬說:

“你連治都沒治,怎麽就要走啊!”

湯姆說:

“就這麽個瘦小老頭,哪象個醫生啊!”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知道嗎?”薩劉玉芬說。

湯姆說:

“聽不懂,也不想聽。帶我回醫院!”

薩劉玉芬寸步不讓:

“不行,你必須聽我的!”

治療的時候,湯姆疼得大喊大叫,薩劉玉芬隻當沒有聽見。完全不為所動,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

“玉,你的心真狠,沒有聽見我叫痛嗎?”回家的路上,湯姆從後麵安置輪椅的地方,伸出手來敲打著薩劉玉芬的肩膀問道。

薩劉玉芬說:

“聽見了,聽見一個大男人像個孩子似的鬼哭狼嚎!”

湯姆說:

“你就沒有一點同情心嗎?這是虐待!”

薩劉玉芬說:

“這不是虐待,這是治療!今天不受這一時之苦,將來就是受一世洋罪!”

湯姆見硬的不行,就開始求饒:

“我受不了! 真的實在是太疼了!我親愛的玉,你就幹脆讓我手術吧!”

薩劉玉芬也溫和下來,笑著說:

“疼是一時的,你的生活是一輩子的。疼好啊,知道疼說明你活著,說明你的神經係統還活躍,我高興!如果你說不疼,那我倒要著急了!”

湯姆氣得嘟起嘴,說:

“你們中國人怎麽說的?‘最毒婦人心’我疼成這樣,你還高興!”

薩劉玉芬說:

“難道你想一輩子都帶著糞兜和尿兜生活嗎?”

“那有什麽要緊?我不怕。我現在就是怕疼,實在是太疼了,我受不了了!反正我有錢,我有的是錢,我可以請人呢,我可以請人照顧我呀,帶著糞兜和尿兜有什麽要緊呢?總比這麽疼好啊!”湯姆明知薩劉玉芬是對的,還是不改口。

薩劉玉芬說:

“這才哪到哪啊?這隻是第一次,以後路還長著呢!”

湯姆開始耍賴了:

“我不治了,行不行?”

薩劉玉芬斷然地說:

“不行,那樣你就沒有辦法過正常的生活。生活要有質量、要有尊嚴!你怎麽結婚、你怎麽生孩子啊?難道這輩子,你就不想享受這種人生的樂趣了嗎?”

湯姆又開始求饒:

“難道這種樂趣一定要用,用疼痛來換取嗎?我實在受不了了,實在是太疼了!”

這種對話幾乎是每天都要進行的,但是湯姆就是拗不過薩劉玉芬,他完全沒有自理能力,沒有行動能力,因此也就完全沒有話語權,每次都還是被薩劉玉芬裹挾著、哄勸著、逼迫著去治療。

開始的時候,湯姆身邊離不開人,薩利會抽空做些吃的送過來,每次過來也會陪著湯姆說說話,湯姆很富有,但是他的財富都是來自投資,在與薩利的接觸之中,他感覺到薩利是一個穩妥、可信賴的人,於是把自己的投資都交給薩利管理。周末薩劉玉芬回家,薩利會付錢給學醫的南希,請她過來幫忙照顧湯姆。

 

時間過得很快。在湯姆這種哼哼唧唧,吵吵鬧鬧,撒潑放賴之中,望京不知不覺長大了。湯姆居然也在慢慢好起來。盡管進步是難以察覺的緩慢,卻不可否認地,看到了他的進步。同時他對薩劉玉芬也是越來越依賴、越來越離不開了。有的時候,薩劉玉芬廚房裏忙,時間久了,湯姆也會大叫:

“玉!”

薩劉玉芬急急忙忙跑過去,掀毯子、摸床單、查水杯,見沒什麽問題,就問:

“哪裏不舒服了?”

“沒有什麽,看不見你心慌。”然後就像孩子似的拉著薩劉玉芬的手,“陪我一會兒吧!”

薩劉玉芬心就軟軟的,生出一種疼惜,任由他握著,有時候,廚房傳出糊焦味、有時望京回來、也有時薩利過來看見,湯姆才會放開手。

而對於薩利來講,這夫妻分離的日子,時間過得真是慢得離譜,日長長的,很難熬;夜長長的,很難熬,他在等待著他的太太回家,也在恐懼中煎熬,每過一分鍾,他覺得失去太太的可能就增加一分。

  

有一天,治療之後,大師問湯姆:

“要不要上廁所?”

湯姆覺得讓大師照顧自己上廁所,有些尷尬,就說:

“我可以等到回家再上,這裏不方便。”

“沒關係,我幫你!”大師說。

湯姆還是不想上廁所:

“那怎麽好意思!”

“來吧,你是病人,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大師推著湯姆的輪椅進了衛生間。從後麵架著湯姆的腋窩,把他扶起來,接著輕輕地,移開了輪椅。湯姆站著撒了一泡尿。自己並沒有覺得。

“湯姆先生,你低頭看看。”湯姆低下頭,看到自己用雙腳站在地上。大叫起來:

“玉,玉,玉!”劉玉芬急忙跑進衛生間: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我尿尿了!”

“你哪天沒尿尿啊?”

“不,不是!我站著尿尿了!”湯姆想要轉過身擁抱大師,但是立刻失去了平衡,大師手疾眼快,把輪椅推到了他身後,薩劉玉芬急忙抓住了他,和大師一起,把他又安頓在輪椅上了。

“玉,我尿尿了!大師,謝謝你,我像一個男人一樣尿尿了!”這一瞬間,湯姆找回了一個男人的尊嚴,也就在此時,他知道自己應該像一個男人,要堅強。從那一刻開始,他就再沒有一句抱怨、再沒有哼過一聲,而是咬著牙、流著汗、忍耐著疼痛接受複健治療。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前途。他開始主動強迫著自己,無論怎麽樣痛,都要進行各種各樣的鍛煉和運動,按照醫生說的話,不折不扣地去執行。再也不用薩劉玉芬來逼迫他,而是他開始自己逼迫自己,早早起床,做運動,他知道肌肉的強健非常重要。這樣一來他的病情,好得越來越快了。

有一天,望京回來,帶了一個女孩子,很清純,很陽光的女孩。兩個人一起在後院遊了一會泳,之後回到房間裏,望京對女孩說:

“現在是我陪我教父散步的時間,你和我一起吧。”他把那女孩介紹給湯姆,“教父,這是Jennie,我的女朋友!”

湯姆說:

“望京長大了!都交女朋友了!Jennie祝賀你!”

“祝賀?”Jennie一臉疑惑,“為什麽祝賀?”

“因為你有幸得到一個非常優秀的男人的心!”湯姆笑著說。

“謝謝你!湯姆叔叔!”Jennie說,“我同意你的話!不過,你也應該祝賀望北,因為他也有幸得到了一個最好的女孩的心。”

“我也同意你的話!”湯姆說。兩個人一起在後院網球場推著湯姆的輪椅散步,相談甚歡。後來薩劉玉芬和望京回家的時候,望京的女朋友Jennie就會來幫忙陪伴湯姆。

 望京這一年就高中畢業了。有一天他對湯姆說:

“教父,我和媽媽應該回家啦!”

湯姆小聲說:

“望京,我知道,你的爸爸和媽媽,不能分開。”

“教父,望京愛你,很愛你!可是我希望,我和哥哥還有爸爸媽媽有自己的家。”望京摟著湯姆的脖子,他長高了,幾乎要趕上湯姆了,“教父,我現在要回家啦,你自己在這裏,要好好地生活啊!我和媽媽會經常來看你的!”

這些話,在廚房裏忙著的薩劉玉芬聽得清清楚楚,她知道,望京不隻是對湯姆說話,也是在對自己說話。她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真的該回家了。於是她就回到房間裏收拾東西。其實她的東西很簡單,但是這裏摸摸,那裏摸摸,一會又坐下來發呆。說是歸心似箭,卻又戀戀不舍。畢竟湯姆還沒有完全恢複,她心裏真是有些放不下,對薩利,是愛情升華的親情,血肉相連的,斷不可能割舍的,但是對湯姆,由感恩到疼惜,到依戀,也自有一份難以割舍的情感。倒是望北聰明,而且智慧,挑明了說,大家都簡單了。

第二天一早,母子二人往車上搬東西,準備離開,可是湯姆突然就在房間裏頭喊起來:

“玉,玉,我不舒服啊,快來呀!”這個時候薩劉玉芬也就不好意思走了,望京腳快,三兩步就跑進去:

“教父,你怎麽不舒服?”

“哎呦,我頭暈啊!嗷,肚子也疼!哎唉,渾身都難受!”母子兩人也不敢掉以輕心啊,就留下來陪他。

就這樣翻來覆去好幾次,每到薩劉玉芬和望京要走,湯姆就一定生病。有一天,薩劉玉芬整裏好東西,又準備要走,早上吃飯的時候,她對湯姆說:

“湯姆,我是無論如何要走了,走前,我給你指條道兒吧!”

湯姆驚奇地說:

“什麽道兒?”

薩劉玉芬一本正經地說:

“我馬上就離開了,現在幫你找了一份工作。”

湯姆還是不明白:

“我也不需要工作呀,我有的是錢。”

薩劉玉芬仍舊是一本正經地說:

“可是你整天待在家裏,會覺得很無聊,很悶。我建議你呀,你開一個表演訓練班。”

湯姆說:

“我又不懂表演。”

薩劉玉芬說:

“洛杉磯是好萊塢所在地,一定有人慕名而來!你是一個非常會演戲的人,天才的演員!教幾個學生,應該沒有問題!”

“你怎麽知道我會演戲呀?”湯姆好奇起來。

薩劉玉芬說:

“我要走,現在這已經是第四次了。每次我要走,到了門口你就生病。每次我都不得不留下來。那你這不是演戲是什麽呀?”

湯姆這才明白:

“冤枉死了!你們中國人,講話都是繞著圈子講的嗎?我是真的身體不好,我是真的不舒服。一想到你要走啊,我就心疼,我就難受。我不是演戲!是真的難受啊!”

說到這啊,薩望京就哈哈大笑:

 “教父,你呀,是真舍不得我們走,所以才會這樣。” 正說著,突然有電話打進來,是薩利。接完電話,薩劉玉芬對湯姆說:

“湯姆,家裏望北出事了,被警察帶走,關起來了!我必須馬上回去!”

望京也很焦急:

“媽,哥出啥事了?”

“不清楚,回去就知道了!”說著,拉起望京就走,“湯姆,再見!我們會回來看你的!”

“別,先別走!”湯姆掏出來一張信用卡,“先把人保出來。”

“不用,我有錢!”薩劉玉芬把信用卡推回去,就急急忙忙地上了車,剛打著火,望京突然拉了拉她的袖子:

“媽,你看,看我教父!”薩劉玉芬回頭一看,嚇得不輕,隻見湯姆推著輪椅打算出來送他們,但是在門邊,輪椅竟然失去平衡,向一側翻倒下去。

“小京,快進去看看!”望京腿腳快,急忙跑回屋去,到房間一看,嚇壞了,隻見湯姆躺在地上,兩眼緊閉,麵色慘白,喘著粗氣。

“教父,教父,你怎麽了?”湯姆睜開眼睛,把手裏的信用卡塞在望北手裏,望北則趕快從湯姆口袋裏掏出救心丸,塞進湯姆的嘴裏,湯姆揮揮手:

“快走,快走吧!”

望京說:

“不行啊,你這個樣子,我怎麽放心走?”

湯姆就說:

“那你叫911好了!”望京趕快撥打911,然後就握著湯姆的手,和他講話,一直等到救護車將他載走,才和媽媽一起離開,並且說:

“我們辦好事情,馬上回來!”

二人走也不是、留又不行,兩頭都十分不放心,還是望北打電話請他的女朋友Jennie來幫幾天忙。

 

經曆了前麵講的薩家風波那一幕,望京和小娘子訂了婚,最終回到湯姆家來的,是望北和薩劉玉芬。望北一路上都在想,怎麽回答湯姆的詢問。可是到了湯姆家之後,湯姆根本不問他關於案子的事,就說:

“望北,聽說你在上法學院,這麽說你將來是要當律師嘍!”望北知道,不用解釋自己和小娘子之間,那種說不明白的事情了,鬆了一口氣,說:

“是啊,我本來是要當律師的,可是這次被……有一個不良記錄,恐怕要考Bar就難了。”

湯姆就說:

“那你要不要聽聽我這個過來人,談談對人生的一些體會呢?”

“當然願意!洗耳恭聽。”

於是湯姆就開始跟他講對於中醫的看法,他說:

“是,我的命雖然不是中醫救回來的,但是,我的生活卻是中醫給的。我知道中醫治的不僅僅是病,還是生活。中醫是一種藝術,也是一種哲學,他們不僅讓你生,不僅讓你活,而且讓你生活。”

“這與我考Bar有什麽關係呢?”望京很少見過老美講話拐彎抹角的,心想,老湯姆大概受媽媽的影響太大了。

“我講的是道理,是你們中國人的哲學道理,有時候看起來隻有一條路可走,周圍的人也都說,這是唯一的路。可是,你選擇了另一條路,看上去沒什麽希望的路,受盡了折磨的路,可是也許你能到達更好的終點,這就是生活,而不隻是活著。”湯姆很認真地說。

望北雖不能完全理解湯姆的話,但心裏變得敞亮了一些,原來那種世界末日、一生被毀的絕望,一掃而空。燃起來另尋出路的希望。這樣,湯姆和望北一下就成了非常好的朋友,兩個人每天見麵就討論醫學、討論哲學,後來開始討論美國的法律、美國的政治、美國的文學、英美的哲學、東西方文化的差異等等。兩個人談得真是非常投機,成了一對忘年之交的好朋友。

過了幾天,望京驅車,來到了湯姆家門口:

“下車吧!這就是我教父的家。”望京打開車門,牽著小娘子易馨怡的手,進了湯姆的家:

“媽媽!教父!大哥!我和馨怡來看你們了!”

不巧湯姆、望北和薩劉玉芬都沒有在家。於是望京拉著小娘子的手:

“來,我帶你參觀一下!將來,這裏也是你的半個家呢!”

“我想讓媽媽和哥哥回家,我家也需要真正的團圓了。你能不能幫我照顧我的教父呢?”望京對小娘子說。

可是小娘子就像沒聽到似的,在湯姆的家裏到處參觀:

“哎呀,你教父住的這個真是豪宅呀,你看這後麵老大呃,有網球場,還有遊泳池!真是很少見這麽豪華的房子唉!你看看,這吧台;你看看,廚房所有的東西呃,都是亮晶晶的,光閃閃的!你看那個家具,哎呀,不得了,不得了啊!”小娘子隻覺得她的兩隻眼睛不夠用,樓上樓下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看,衛生間,梳妝台,看得她呀,是眼花繚亂啊。對那個按摩浴缸讚不絕口,羨慕得不得了:

“儂咯教父棟殿老都咯伐?”

“我不懂你的上海話啊!”

“棟殿就是銅鈿嘛!…… 啊呦,鈔票!”小娘子比劃了一個數錢的手勢,“曉得伐?你教父鈔票老多了,啊,是不啦?”

“我也不知道啊,不過他是說他不缺錢。”望京拉著小娘子坐下,“現在我們要正式談談了。我很感激你沒有起訴我哥。可是你也知道我和Jennie的關係。”

“這麽說,你不是誠心要和我結婚哦!”小娘子的聲音提高了八度,質問道。

“別急,你聽我說好嗎?我一點也不想和你吵架。”薩望京按住小娘子的肩膀說,“我認識你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你的心意我知道,可是我和Jennie的事,你也了解。我不會和她分手的。”

小娘子沒有冷靜下來,反而更急躁了,她鳳目圓睜,貝齒緊咬,恨聲說。:

“那你豈不是騙我?你假訂婚騙我不起訴,現在達到目的了,就不認賬了?你覺得我易馨怡是好騙的嗎?”

“馨怡姐姐,你不要生氣。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麽。你要的不是我薩望京,也不是我哥薩望北,雖然我年紀小,但是我不傻,你要的是綠卡、是金錢。”望京仍舊不慌不忙。

“我要什麽,我心裏有數,我不是真要薩望北,這點你說對了,但是我歡喜儂,薩望京,我不騙人,我歡喜你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你這樣騙我,我豈能坐以待斃!你真不知道我的手段嗎?”小娘子跳了起來。

“馨怡姐姐,你坐下,坐下聽我說。你看,我還是個學生,就算能給你辦綠卡,我也沒錢養活你。”

“薩家有生意、有財產。”易馨怡說。

“是,不錯,可那不是我的,是我父母的。”

“你……”小娘子怒目相對,氣得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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