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娘子説故事

旅美華人,說故事,發感慨,學歪嘴和尚念幾句正經。
正文

洛城娘子(13)

(2019-05-20 20:15:07) 下一個

 

十三

 

 

 

方品嵩嚇了一跳:

“這個念頭這麽可怕嗎?”

“你的念頭不可怕,鍋燒糊了,可怕!”桑可兒跳起來,回身把火關掉,把抽油煙機開到最大,又去把窗子打開,一邊說,“你們倆都沒關係了,你把他接回家來,你是什麽名分呢?無名無份的。”

方品嵩說:

“你小小年紀,這麽保守?現在沒有名分同居的,到處都有,我跟他就住在一起了,別人還能說什麽不成?如果他願意,我就跟他複婚,我馬上跟他複婚。”

桑可兒搖搖頭:

“複婚對他有意義嗎?你知道人最吝嗇的是什麽東西?”

方品嵩:

“是什麽?”

桑可兒正色道:

“對沒錢的人來說,是金錢,對有錢人來說,是時間。有人說,愛情是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的。但是我想,如果一個人,不舍得、不願意為你花錢,你會覺得他是愛你的嗎?”桑可兒一邊把鍋裏燒得焦糊、看不出摸樣的東西,鏟到垃圾桶裏,並拚命用洗碗布擦洗著鍋子一邊說。

方品嵩說:

“可兒,你知道我不是吝嗇的人,我不那麽在乎錢的。”

桑可兒哼了一聲:

“哼!花錢和花錢可不一樣。有錢人花大價錢,買的是安心,比如送個大鑽戒啥的;有的人花的錢雖不多,付出去的是關切,是疼惜。你想想你付出的是啥?心裏就明白了。”

桑可兒的話,讓方品嵩愣在那裏,口中喃喃:

“‘忽地頓開金繩,這裏扯斷玉鎖,噫,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桑可兒笑了:

“你呀,就喜歡拽!好像茅塞頓開了似的!好啊,你出《水滸傳》我來《西遊記》,‘那沙僧一聞孫悟空三個字,便好似醒醐灌頂,甘露滋心。’你呀,離那個醍醐灌頂還差得遠呢!”桑可兒繼續說道,“如果一個人,每天都在說我愛你、我喜歡你、我惦記你、你要好好吃、好好穿、好好睡,但是他舍不得花時間來陪伴你、來了解你、來跟你談心、哪怕聽你胡說八道、聽你語無倫次地述說你自己心裏的想法;他沒有耐心聽你、他不願意陪著你,我說的是不要做什麽事,隻是陪伴,單純的陪伴。如果他不肯花時間陪伴你,舍不得在你身上,隻是純粹地浪費時間,你能覺得他是愛你的嗎?”桑可兒講到這裏,把洗好的鍋子倒扣在碗架上,拉著方品嵩坐下來,“作為一個女人,如果你不能放棄你得到金錢的機會,如果你舍不得花時間去陪伴那個人,你覺得,他會認為你是愛他的嗎?”

方品嵩說:

“這正是我糾結的地方,我舍不得我的報館,舍不得我的事業。”

“你知道我在糾結什麽呢?”可兒說。

“什麽?”

 “我在糾結,今天咱們是吃醬油、香油煮麵疙瘩,還是喝白粥配鹽拌蔥花?”桑可兒兩手一攤說。

“這個家裏,真的什麽都沒有了嗎?”方品嵩吃驚了。

桑可兒一本正經地說:

“這也正是,老穀他要跟你離婚的原因,因為你舍不得金錢,舍不得時間。他感受不到你的情意。”

“你容我想想。”方品嵩低下頭去,雙手捂著臉,木雕泥塑般一動不動。

 

第二天,方品嵩到醫院去,要接穀晗吉出院,可是穀晗吉堅決不同意:

“方品嵩,你和我已經沒有關係了,我不跟你走!”

方品嵩推著輪椅自顧自走著:

“這事由不得你!我就要接你回家!”

穀晗吉扭動著身子,很不配合:

“我不去!你的家是你的家,我的家是我的家。我不會去你家,我回我家,也沒你什麽事。”

方品嵩嗆道:

“幾歲了,跟我這說繞口令?這麽多年,你有過一次說得贏我嗎?我說由不得你,就是說,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穀晗吉氣得嚷起來:

“我的事不要你管。我的死活與你也沒有關係。”

方品嵩腳下生風,飛快地走著:

“不要我管,請問穀先生,這個世界上,還有第二個人管你嗎?”

穀晗吉說:

“美利堅合眾國政府可以管我!”

“說得真對!”方品嵩這次沒有說得贏穀晗吉。

幾天以後,方品嵩請了兩個男護士,半抬半抱,不容穀晗吉反對,把穀晗吉接回家。她給桑可兒打了個電話:

“可兒,你能不能接手我的《新報》?我想把它轉讓給你。”

桑可兒問:

“為什麽?這個報你不要了?”

方品嵩說:

“我想全職在家照顧老穀。”

桑可兒的回答大大出乎方品嵩的意料:

“我不能。”

方品嵩十分不解:

“你為什麽不呢?你各個方麵都合適,把《新報》交給你,我也放心。

桑可兒卻說:

“你放心,可是我不願意。這就像收養你的孩子,你天天看著他管別人叫媽媽,別人也不像你想的那樣對待他,總有一個親媽心理,你不好受,人家養母也不好受。你要放棄就徹底放棄,不要把它轉給我或者任何其他人。”

“你是要徹底斷了我的後路啊!”方品嵩說。

“我是讓你沒有後顧之憂,隻要《新報》還在,你就無法放手。你就會牽掛。”

 

方品嵩沉默,可兒也不語,隻聽見話筒裏方品嵩的喘氣聲,好一會:

“那好吧,你幫我把攤子收了。”方品嵩突然有些哽咽,停了幾秒鍾,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新報》從此就不存在了!”

“阿嵩,其實你不一定要這樣。我們已經離婚了,你能來看我,當我是好朋友,我已經很滿足,也很感激了!你何必要放棄你最看重的事業呢?”方品嵩掛斷電話後,穀晗吉拉著方品嵩的手說。

“不,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全部。我要帶你治病,我要陪著你,分分秒秒,都陪著你。”方品嵩把自己的手覆蓋在穀晗吉的手上,他們四隻手緊緊相握。

“阿嵩,我已經是快要死的人了,你還是這麽年輕,這麽有活力,不要把你耽誤了!”穀晗吉說。

“我現在才想明白了,沒有你,我的生活一點意義都沒有。”方品嵩說。

穀晗吉:

“你難道……”

方品嵩:

“晗吉,你不要說了!我再也不會嫌棄你了。桑可兒說的對,你的每一寸肌膚,對於我來講,都是珍寶。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會萬分珍惜。我會盡我所能,把這個時間變得長些,再長些。離婚以後,我才感覺到,沒有你,我的生活沒有光彩,我沒有牽掛的人,也沒有牽掛我的人了,我的靈魂都空了。我才發現,你就是我的全部,是我的心,是我的靈魂,是我的生命。”

“我活到這把年紀了,這種話,對我已經是嚼蠟一般的語言了。我已經活得很累了,我病入膏肓,你何必這樣?”穀晗吉顯得已經心灰意冷了。

方品嵩:

“你不要這樣說,我跟你離婚之後,我才發現,太陽雖然有光,卻不是為我而亮,而那雙見到我而發光的眼睛,才是為我而亮的。”

穀晗吉閉上眼睛,顯然並沒有被打動,他淡淡地說:

“早知道你文化高,說話都像寫詩似的。”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夠真誠?”方品嵩用臉頰貼在穀晗吉拉著她的那隻手上,“如果說,剛開始我是感激、是依賴而嫁給你,但是這麽多年的相濡以沫,我們之間,不僅僅是互相習慣、也不僅僅是親情。我們是融合在一起的兩個靈魂。表麵上看起來,我是失去以後才懂得珍惜,其實我的痛是因為我失去了我珍惜的,你給了我一個肩膀,是可以依靠一輩子都會有安全感的,但是,我放棄了。結果我的心沒有了依靠,你的生活也沒有了依靠,我們是要互相依靠的。”

方品嵩講到這裏,穀晗吉的臉色變得柔和起來:

“阿嵩!我沒想到,你……”

“當初,我說過要緊緊地擁抱,讓兩個人再也不分開。但是我的貪念,我貪圖有一個事業的成就感、我貪圖報紙老板的社會地位、我心裏想著多多賺錢,最終讓我撒開了抱緊你的手。事業做得再大,錢掙得再多,沒有了分享的人,掌聲不再是激勵,讚美也沒有光彩。吉,隻有在你的懷抱裏,成就才有意義。”方品嵩越說越動情,她越來越清楚,自己的真愛在哪裏。穀晗吉還是固執著:

“阿嵩,你年輕,有才華,這世界上,應該有你的一片天地。你不該為了我這個老朽之人,放棄你的事業。”

“事業,隻要肯做,人人可以成就。任何時候,都不會太晚。每個人對成功的界定都不一樣,在外麵無論怎麽風光,得不到自己真愛的人的讚賞,心中總是落寞的。一生的真愛,錯過了,就會追悔莫及!我再也不想錯過了。”方品嵩俯下身來,深情地吻了穀晗吉。

“你能確定,在你麵前的這個行將就木的老朽,是真愛嗎?”穀晗吉專注地看著方品嵩的眼睛問。

“過去我不能,可是當我被告知,我可能會失去你的時候,突然感到了一種萬箭穿心的痛楚。如果我現在再不醒悟,等到了那一天‘我在這廂,你在那廂,把著這斷頭香在手添淒愴’可就一切都晚了!那種錐心之痛,告訴我,我對你的愛是真的,所以我情願放棄一切,也絕不放棄你!”

穀晗吉點了點頭:

“阿嵩,當初,我不該那樣逼你。其實離開你,我真的很痛苦。”

方品嵩溫情地撫摸著穀晗吉的臉:

“我懂,我都懂。吉,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真想這時間能定格在此刻。嗬嗬,我也學會你的文學味道了!”穀晗吉忍不住流下淚來,“隻可惜我的時日不多了,真舍不得你啊!讓我們約定來生再和你相遇,再續情緣吧!”

“幹嘛來生啊!就今生!不就是肝癌嗎?咱不怕,肝是人體唯一具有再生能力的器官。我可以把肝捐給你,你和我還可以一起生活30年!”

穀晗吉把方品嵩攬在懷裏。

 

方品嵩把《新報》收了,桑可兒又失業了。她回到了薩利的家裏:

“大哥,我回來住幾天,找到工作就搬走。”

“不用,我這裏有空房,易馨怡已經搬到湯姆家去了,所以她的房間還空著,你就住吧。”

可兒說:

“那我這段時間,一方麵找工作,一方麵就幫你把家裏的事情打理一下吧。薩太太和望北、望京他們都回來住了,家裏頭事情很多,有些事情你們去上班了,我來幫你們打理。望京的功課,我也許可以幫忙補補數學啥的。”

薩劉玉芬和望京、望北哥倆都像薩利一樣,非常喜歡可兒,也很高興可兒回來。房客們對可兒也十分喜愛,因此可兒就暫時住了下來。

薩利對桑可兒說:

“正好,我有一件事需要人幫忙,你到我房間來一下,我交代給你,大約需要一個星期左右的時間。”

到了薩利的書房,薩利讓可兒坐在電腦前:

“你也知道,湯馬斯受傷以後,他的財務都交給我打理,現在他康複了,又有了易馨怡在身邊,易馨怡已經畢業了,理財也是她的專業,我這裏需要把湯姆的所有賬目整理出來,交代給易馨怡。工作量不小。”

桑可兒嚇了一跳:

“大哥,我恐怕做不了這個工作,我外行啊!”

“這個我知道,你很聰明,也細心,我這裏有軟件,你先用兩天時間,學會操作軟件,這是說明書,實在不懂上穀歌或者Youtube看視頻講解,從第三天開始,我告訴你怎樣做,有問題隨時問我。行嗎?”薩利有心讓可兒多學些東西,因此堅持。

可兒還是沒有信心。

“我隻能說試試看,如果做不好,恐怕會誤您的事。”

薩利卻說:

“不要有壓力,盡力就好。如果你真是力有不逮,我會另想辦法的。隻是我最近太忙,請你分憂而已。”

“那好吧!”桑可兒心裏忐忑。但是“勿畏難 勿輕略 事非宜 勿輕諾 苟輕諾 進退錯”的幼訓時時在心,既應了下來,便十分努力。薩望京這些學生們,玩電腦跟玩泥巴一樣稀鬆,真正幫了桑可兒不少忙,她居然真把這活應付下來了!

“姑爸爸真聰明、真用功!”薩望京對薩利說,“爸爸您再檢查一遍,我就去教父那裏交代給馨怡姐姐了!”

薩太太私下裏對薩利說:

“你不是真忙不過來吧?”

“我是真忙不過來。”薩利說,“不過啥事也瞞不過你,我的確實想試試桑可兒的能力。”

“你想叫她來咱們公司?”

“現在還沒有這個需要。將來咱們再擴展業務,新的部門可以讓她來負責,咱們也放心。”

“讓她再自己闖蕩曆練幾年吧!”薩太太說,“真希望我有這麽一個女兒!”

  

 周末,一家人剛剛起床,可兒在廚房裏忙著做飯,房客們也都紛紛下來幫忙,之後,大家熱熱鬧鬧地圍在一起吃早飯。

“唉,薩家阿哥、薩家阿嫂、薩家二少,還有你們大家,你們都好伐啦?我和湯姆來看你們啦!”易馨怡挽著湯姆的胳膊走了進來。湯姆一看見薩劉玉芬就過去緊緊地擁抱了她,同時又抱了抱望北和望京:

“哎,你們好嗎?我很想念你們啊!”

“為什麽一大早就過來?”薩利說。

“因為今天是周末,怕你們出去,所以早早過來,要和你們一起過周末。”湯姆說。

“教父,您的身體好嗎?我和媽媽都很惦記您。” 望京說。

“我很好,我非常好,我現在覺得很幸福!因為一在我身邊,每天都帶給我很多快樂!”

隻見易馨怡戴著亮閃閃的鑽石耳環、鑽石戒指和水晶項鏈,渾身上下閃閃亮亮的,有一種張揚的美麗。

“哦,我還帶了一位客人!”湯姆說著回身讓進一個人來。走進來的是一個高高個子的男人。

“介紹一下,這是斯蒂夫。他曾經在中國工作過很多年,講得一口流利的中文。”湯姆介紹著。

斯蒂夫進來跟大家一一握手,突然看到了桑可兒說:

“唉,我記得你,你就是那個有著清澈目光的姑娘。”

桑可兒愣住了,仔細看了斯蒂夫半晌:

“我見過你嗎?”

斯蒂夫笑著說:

“看來你是忘了,不過我原來是留胡子的,現在把胡子剃掉了,所以你認不出我,我就是給你簽證的那個簽證官呢!”

“哎呀,對不起!我當時是答應要回去的,可是我失言了,很抱歉!”桑可兒忍不住深深地給斯蒂夫鞠了一躬。

“唉,這不怪你!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美國的移民政策也變了,像你們這些人都是‘六四’之前來的,可以合理合法地留下來了。可以辦‘六四綠卡’的。”

薩劉玉芬說:

“對,我們現在就在幫她辦呢!”

於是,桑可兒重整碗筷,邀請客人們一起用餐。大家坐下來的時候,易馨怡突然宣布說:

“我要和湯姆結婚啦!婚禮的時候,希望你們都來。”

房客們先歡呼起來:

“恭喜儂呃!恭喜恭喜呃!”

斯蒂夫說:

“是啊,我被邀請做湯姆的伴郎呢!桑小姐,你可不可以做伴娘啊?”

“這……”桑可兒有一點不知所措。

“湯姆,您管易馨怡叫啥?”南希笑著問。

“一。”

“知道是什麽意思?”南希故意逗湯姆。

湯姆問:

“什麽意思?”

南希說:

“忘。”

“南希,忘了再想想。”薩利說。

“你聽不懂英語嗎?忘!”南希的上海英語,還真不好懂。

“還是忘了!”薩利逗她說。

薩往北說:

“爸,您是故意的還是逗南希呢?她的上海英語‘忘’就是one。”

“嗷,我明白了!‘一’就是ONE,好啊,我的‘一’就是第一美女啊!好好!”湯姆很高興。

“唉,還是‘忘’比較好!”南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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