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訟（上）

纏訟

 

   琳達大學剛畢業，就從家裏搬了出來，租了一間小公寓。一日晨跑，見一個小孩兒，淡黃色頭發，眯縫著眼睛，顏色比頭發略深、長長的睫毛遮住了大半個眼睛，看不出眸子的顏色，卻似乎有水色在晨光中閃閃的。他提著一個籃子，裏麵有6隻小狗崽，一條大黃狗跟在後麵。一行8人，看上去奇特。好吧，就說一行7狗1人吧，孩子走，大狗就扯著，像是不讓走；孩子停，大狗就推著，又像是催他走。孩子索性在路邊石上坐了下來，把籃子抱在胸前，眼淚就流了下來。琳達好奇，蹲下來問那孩子：

“你為什麽哭啊？”

那孩子不回答，大狗卻把籃子叼過來，往琳達跟前推。見琳達不懂，她就從籃子裏叼出來一隻小狗，直接放到了琳達懷裏。琳達問那孩子：

“你們是要賣小狗嗎？”

孩子哽咽著說：

“不是賣，是送給好心人收養。”

“小狗多可愛呀，為什麽要送人呢？”琳達問。

孩子摸著大狗的頭，大狗大狗像不勝重負似的，把頭靠在孩子的膝蓋上，孩子說：

“我和閃電都不想送，”大狗聽見自己的名字，仰起頭叫了一聲，孩子接著說，“可是爸爸說，狗太多了養不起，非要我們送出去，還說一定要找好心人。”

大狗又叫了一聲，表示讚同。並且又舔了舔琳達懷裏的小狗，小狗閉著眼睛往琳達懷裏拱了拱，拱得琳達心裏癢癢的。

“這是什麽狗啊？”琳達其實不懂狗。

小孩說：

“這狗你不認識？這可是大名鼎鼎的黃金獵犬（Golden retriever）呢！”一說起狗，孩子興奮起來，眼睛睜得大大的，金黃色的睫毛忽閃著，琳達看清楚了，他的眼睛是綠色的，此時正閃閃發光，如同純淨的綠寶石，他摸著大狗的背，“黃金獵犬是世界上智商排名第三的犬種。它不僅聰明，而且忠誠，你看見閃電了吧？她比我小3歲，我現在6歲了。我倆一起長大，可是她比我聰明，她都會當媽媽了！”

會當媽媽的閃電，驕傲地揚起頭，叫了一聲，回應著小主人的誇獎。

琳達不由地笑了。這時候有一位婦人從一棟房子裏走出來，略一張望，便朝他們走過來，說：

“尼克，你在幹什麽？”

“爸爸不是說要把這些狗崽送給好心人嗎？”小孩說，“我和閃電商量過了，她同意了。”

那婦人說：

“快回家吃飯吧，送也不是這樣送的。”說著就要把琳達懷裏的小狗抱回去，琳達說：

“要不，這隻就給我吧。”

閃電聽見，兩隻眼睛就濕濕的，很難過的樣子，琳達心裏不忍，又把小狗還給了閃電，閃電臥了下來，給小狗喂奶，琳達看著，心就從癢癢的變成了軟軟的。過了一會，琳達站起來，轉身準備離開，閃電卻叫了起來，琳達回頭看去，隻見閃電叼著小狗，又送到了琳達腳前，並且用嘴推了推。小孩說：

“閃電喜歡你，她願意把孩子送給你。你一定要好好對她。”

“她？”琳達抱起小狗。

婦人說：

“對，是她。她是一隻雌性的黃金獵犬。品種絕對純。”

琳達拍拍閃電的頭，說：

“謝謝你，我一定好好待她。”她小心翼翼地抱著這隻剛出生小狗，往家走去，忽然聽見後麵小孩子氣喘籲籲地喊她：

“等一等！”

她停下來回過頭去，隻見那孩子追著她跑，她怕孩子摔著，快步迎回去，也喊著：

“別跑，別跑，我來了！”

孩子在離她十多米的地方停下來，說：

“我就是想告訴你，她的名字叫Leap。你不要讓她忘了自己的名字。”

琳達說：

“好的，我記住了！我不給她取別的名字。”

琳達把狗抱回家，喂她牛奶，用毛巾為她做了一個窩，可是她想媽媽，整夜嘰嘰吱吱、咦咦嗚嗚地哭，琳達沒有辦法，隻好把她抱起來，她竟像撒嬌的孩子是的，不哭了，琳達一放下她，她就又哭起來，琳達隻好抱著她睡覺，抱著小奶狗睡覺的感覺，對於琳達真是陌生得很，卻不知怎的，異樣之中有幾分甜蜜。

第二天一早，公寓經理就請她搬家，說公寓禁止養狗。

 

一晃三年過去了。力撲被琳達慣著長大，她倆寸步不離，她護著她，她也護著她。為了力撲，琳達特意在一個靠近公園的地方租了一個獨立後屋，每天早晨就帶著力撲去公園跑步；她去上班，力撲就關在家裏，每當她的車駛近，力撲就高聲歡呼，並且撞門。終於有一天，力撲的力氣達到可以一撞就把門撞開的地步了。琳達花錢修門，跟房東賠禮道歉，還要教育力撲。那天力撲滿臉愧疚地窩在床腳，琳達叫她吃飯，她慢慢地蹭到狗食盆邊，怯怯地舔了一下，眼睛瞄著琳達，見琳達麵色溫柔，這才大膽地吃了起來。吃飽喝足了，又到琳達身邊輕輕地蹭了蹭，琳達一邊在電腦上打字，一邊用腳在力撲的背上柔軟的毛上揉了揉。力撲知道琳達不生氣了，直立起來，撲到琳達的肩膀上，在她的一側臉上猛舔。琳達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工作，把她摟在懷裏，轉眼間，人和狗就親熱地滾作一團。

琳達和力撲一起躺在地上，琳達撫摸著力撲的身體，想到力撲長大了，不能再把她鎖在屋裏了，可是自己要上班，總不能帶著狗上班吧。於是與房東商量，在自己租住的小後屋旁邊，放一個狗屋，並且設置柵欄，把狗屋圍住。自己上班時，力撲就放在狗屋裏。這樣就沒有破壞公物之虞了。

但是力撲從來沒有受過如此束縛，終日抗議聲不斷，有時候還聲嘶力竭地喊口號要求自由。大大地擾民，鄰居打電話報警，說這個院子裏有人虐狗。琳達正在上班，房東打電話叫她回家接受警察詢問。回到家裏，力撲一看見她，立刻變得極其乖巧溫順，判若兩狗。警察也是頗懂狗性之人，對琳達的說辭十分理解，他仔細地檢查了力撲，說：

“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表明這條狗受到過虐待。”接著他拍拍力撲的頭說，“您的這條黃金獵犬，眉頭分明，頭蓋寬闊，頭蓋與鼻口相連鼻子是黑色的。兩眼之間距離較寬，眼睛是暗褐色，黑又明亮，有著強壯的顎，完全剪狀咬合。頸中等長，背線強壯、從馬肩隆至微傾的臀部，無論在靜止或運動狀態均保持水平，身體平衡良好，腰短，胸深。胸骨延伸至肘。肋骨長、曲率良好，側麵看，腰部收縮微小。尾歡快地揚起，呈水平或適度的上揚曲線，動作自如，表毛毛質濃密平滑，被毛濃密。顏色鮮豔、有光澤。體格勻稱，胸部厚實，水平的背，腰部肌肉結實，前肢直，後肢也直，力強，肌肉發達，足部，堅挺如貓足。小跑時，步態自如、流暢、有力、協調，有充分的步幅。無論從何角度看，腿既不內轉也不外轉，足不相互牽絆，也不交叉。當速度增加時，足部趨向會聚於中央平衡線。確實是一條難得的好狗。而且很明顯，她非常聰明，不過你對她寵愛有餘，訓練不足，所以隻要見不到你，就會發脾氣。建議你找一個訓狗師好好訓練一下。不要再擾民了。再有下次，就要給你開罰單了。”

琳達聽從了警察的建議，把力撲送到訓犬師那裏調教了一些日子，回來之後，分分鍾顯示她的高智商，不僅對琳達的指令瞬間領會，立即執行，而且還會察言觀色，不等吩咐就先行動了，開門，關門，為琳達換鞋，為她自己擦腳，開關電視，取信件……隻要琳達一打開電腦，她立刻走到門邊，靜靜地臥著，自己不打擾她，也不讓別人打攪她。這一切令琳達興奮不已，對力撲更是愛到了極致。

原本這一對人狗情雖然深厚，卻也並不稀奇，可是卻在某一天出了點問題。

這天，琳達休息，於是帶力撲出去兜風，當車行至一個十字路口，琳達停在紅燈下等待綠燈，忽然力撲叫了一聲，琳達剛回頭，卻見力撲如同閃電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以一個優美的金色弧線從車窗竄了出去，眨眼之間不見了蹤影。

失魂落魄的琳達到處尋找，貼尋狗啟示、發臉書貼子、給各個動物收容站打電話、甚至花大錢在各種報紙上刊登廣告尋找力撲。可是那狗，就像是蒸發了一樣，杳無音訊。

琳達每天晨跑、上班、下班再不看別的，隻盯著狗，隻要見到黃金獵犬，明明知道不是力撲，還是要走近了端詳。有人當她精神有問題，更有人疑她販狗。有一次還有人見她與別人的狗糾纏不已，竟要報警！

琳達日漸絕望，快要崩潰了，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她不敢關門怕力撲回家進不來，狗食和水天天換新的，怕力撲回來吃不到新鮮的。常做噩夢，夢到力撲被韓國人或者中國人抓到，燉了狗肉湯了。每每驚醒，淚流滿麵。

這天又是噩夢連連，夢到力撲跟著一個男人散步，她去追，明明他們在漫步，自己在飛跑，卻怎麽也追不上。焦急之中，大喊力撲的名字，隻聽見力撲一聲高叫，跳到了她的床上，在她的臉上一陣猛舔，琳達抱著她又哭又笑：

“寶貝兒，你去哪了？我還以為你變成人家的晚餐了呢！”

人和狗的小日子，照樣進行下去，其樂融融。不過力撲卻有些變化，像是發福了，一日胖似一日，琳達帶她去看醫生，醫生說，力撲懷孕了！琳達明白了，這些日子，力撲去談戀愛了！

“你跑出去交男朋友了！不知道我有多著急呢！你這個見色忘家的東西，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你！”力撲可憐巴巴地臥在後車座上，不敢大聲頂嘴，隻是從嗓子眼裏哼哼。琳達心一軟，跑到寵物店，去問懷孕的時候，應該吃什麽。

遵照店員的指導，琳達給她換成幼年狗的狗糧，從一日兩餐改成一日五餐，讓她少吃多餐；保證她一定的運動量，帶它多散步。同時喂她奶酪、雞蛋、狗維生素、補鈣……總之就是全力照顧好這個孕婦。

比起人類的十月懷胎，力撲好多了，兩個月，生了。琳達遵照獸醫的囑咐，守在力撲身邊，心疼地安撫著她。終於生了，六個，當力撲把孩子舔幹，琳達一看:

“天哪!這是什麽東西啊！”

（親愛的讀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