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的誌得意滿
一
大學畢業後,我被分配到攀枝花工作。才發現自己經過十多年的寒窗苦讀,從農村的小山溝裏,躍出“龍門”,進入一個大山溝……參加工作後,我才發覺十幾年所學的,在實際工作中,並沒有多大的實際用處,深深地體會到中國的教育體係與工作實踐完全脫節。
我被安排到前線工作,以優秀工人師傅為師,在近一年的實際工作中,我看了一千多張,與實踐相結合的施工圖,我學到許多大學裏根本學不到的知識……例如攀鋼熱軋廠的馬達係統的舊有製冷係統,不能滿足工作需要,我重新獨力設計和安裝新的製冷係統,完全符合需要……這在幾個月前,是根本不可想象的。
與幾個單身的男女同事玩樂,其中一位女同事突然說想吃巧克力,我立即到商店裏購買了幾包巧克力,分發給他們——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購買“神秘”的巧克力。
二
工作大半年後,我把父親接到攀枝花,竭盡所能地供養他,每天晚上至少五道菜,帶他到攀枝花所有的地方遊玩。還有我的朋友、校友、同事輪流招待他,他感慨地說:這才是人過的日子!
有一天父親正在吃晚飯,看著滿桌子的菜肴,滿懷心思地說:“今天是你母親的忌日……她一輩子都沒有過‘人過的日子’……”我對他回答:“我對死者已經沒有興趣,隻對活著的人,奉獻孝心……”那時我是無神論者,不相信鬼神的存在;現在是隱居遁世的虔誠的天主教徒,也不會祭祖,隻能在心中給逝者獻上幾束臆想的鮮花而已。
三
閑暇時,我與工人同事聊天,他們對攀枝花的原住民——彝族人,沒有任何好感,在他們的思想意識裏:彝族人就是貧窮、落後、愚昧、野蠻的代名詞……曾經有一位老工人鄙夷不屑、唾沫橫飛地描述文化大革命時期的彝族人的“愚昧無知”:他們向漢族工人出售雞蛋,隻能以一分錢的鎳幣換取一個雞蛋,而不能用一毛錢的紙幣換取十個雞蛋;要想向他們購買十個雞蛋,就必須準備十個一分錢的鎳幣……那位老工人的神情語氣凝固在我的記憶的倉庫裏。
後來我所接觸的西歐的原住民——白人絕對不會以這種神態語氣,對待其它族群。盡管歐美白人的種族歧視意識,全世界有名,中國人都深惡痛絕;而事實上中國人自己的種族歧視和森嚴的社會等級觀念,西歐人是遠遠不及的。
四
我知道“社會關係”在中國社會裏的重要性,而像我這樣農村出身的沒有任何社會關係的職員,隻有依靠拍馬屁,投身權貴,才能獲得關係。所以,當我正式參加工作後,像林黛玉進賈府一樣,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走一步路,每日戰戰兢兢地遊走於各個領導之間;我完全把自己變成哈巴狗,對每一方“神聖”,都像對菩薩一樣地畢恭畢敬;我把自己化為一個沒有思想、沒有意誌、沒有主張的可以隨意變形的破布團:一言一行都隨著領導的眼神和暗示行事,領導的意識就是我的意識;領導的主張,就是我的行為準則;在不同的領導麵前,我都隨著他們的意識而改變自己……準確地說,我就是各個領導的絕對聽話的哈巴狗。
我如此卑躬屈膝、誠惶誠恐地生存,僅僅是希望他們能夠給我施舍一點權力的殘羹冷炙。
這是我的家人,節衣縮食供養我讀書上大學的潛意識裏的希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也是我在中國社會裏生存的原始理想:衣錦還鄉、光宗耀祖。
1996年八月底,我被派遣到盧森堡拆遷高爐。這個機會是得之不易的,有好幾個大學畢業生,包括比我高幾屆的幾十個大學生都在爭取。從攀枝花到成都的路上,我完全把自己變成頂頭上司的奴仆,包括為他洗襪子和內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