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從中國旅遊回來,一路遇到很多的人,很多的事情,趁著還能記清楚細節,想要一個個的寫下來,分享給大家一些中國普通老百姓的真實個體和他們真實的生活。
回國去河南的兩大古都洛陽和開封都玩了幾天,也遇到了一些河南朋友,其中一個尤其讓人印象深刻,小劉,是朋友的一個親戚,也是我到河南古都遊時,非常熱情的陪伴,小劉三十多不到四十,是當地的一個小包工頭,主要做附近省市(包括河南,河北,山東等地)的小工程:學校改造、養老院外牆翻新、小區圍欄、路麵維修這類活。那天我們一起跑了幾個景點,吃了三頓飯,從中午的羊肉湯,到下午的特色燴麵,再到晚上的燒烤夜宵,但是我們聊的話題卻遠遠超過旅遊。
聊到他生意的時候,劉哥開門見山地說:“我跟你說,接活兒容易,幹活兒還行,可真正到要錢那一步,哎呀,那才叫難。” 我問他怎麽個難法。他歎氣:“你知道嗎?有時候甲方,局長、工地監督上來一句話:‘你這工程要速度,材料不能拖’。然後讓我選便宜水泥、少鋼筋。偷工減料,大家心裏都明白,這不是我願意,而是活命的法子。” 他說建築行業裏有個流傳的詞:“質量少一分,回扣多幾手。” 類似觀點在外部研究中也被提及:在中國建築業裏,因為層層盤剝,迫使偷工減料、使用劣質材料、規避監督,確實常被指出為施工質量差的根源。
他說,一個活兒本來合同簽下來是四百多萬,本來是材料費、人工費、稅費全部算進去,可實際執行時,甲方出錢慢、工期緊、負責人一句“給你壓壓價、少些鋼筋也能撐住”。於是他為了趕工期,為了拿錢,就默認犧牲了某些節點的檢驗。比如鋼筋綁紮少了幾根、混凝土攪拌強度隻達標最低、驗收時監督收了紅包就過了。提到催款,小劉談了一口氣說:“那一年,我大年二十八,帶著農民工隊伍,去局長家門口堵門,因為款不給結。你想想,都快要年三十了,農民工沒錢回家過年,孩子沒人照顧,我隻能帶他們去找局長,要他給個說法。” 說這個的時候,他聲音低了點:“都快年三十了,應該在家吃個熱餃子,可我們在局長家門口吃冷風”。
我聽得有點心慌,於是我問他,這種“去送禮”“堵款”“偷料”到底多普遍。他搖頭又苦笑:“不是所有活都這樣,但百分比你想想也高。前幾年,我接了一個學校外牆改造活,合同明確要求除霜防水和保溫板。但主管那頭一句:你材料便宜點,結算快點就行。結果,我這個項目給他送了三千塊錢“茶水費”。他後來告訴我:甲方那頭有領導說,隻要你把保溫板換成便宜的,協議裏看不出區別。你說,這活能幹還是不能幹,你不幹有的是人等著幹。你如果堅持好材料,甲方說你拖工期、預算超,你可能就沒活。於是我換了便宜板材,收工後款先拿一半,另一半又拖了半年,這種都算是好的”
飯桌上,他還說起一些和提幹有關的事:“我那堂弟,當兵三年,好好表現,就是想要在退伍前提幹,回老家想要混個公務員。家裏老人湊了五萬元,準備給連長‘打點’。連長笑著推了:‘五萬?我們也不是收你一家的。’ 結果那次選拔,堂弟落選。老頭知道後在村裏愁壞了。你想,他攢的錢,老房子都抵上了。後來聽說,另一個包工頭同行,為兒子想當武警,給政委送了十幾萬萬才“走通路子”。我當時聽了,都替他憤懣,但也替他理解,因為誰家孩子不想有個鐵飯碗?”
這番話,讓我的思緒從工地拉得更遠。基層這桌飯局裏,藏著一條利益鏈:從材料供應商、勞務中介,到甲方監理、政府局長,再到軍隊晉升、武警選拔。劉哥說:“你別看我們隻是包工頭小活兒,那種‘你我都知道,可誰也不說’的活法,其實是大體製裏最常見的。”
新聞裏最近披露的多起“軍頭落馬”事件,對我而言不再隻是高高在上的政治新聞,而與這桌飯、這條鄉間路、這疊堆的水泥袋,都有關聯。所謂“貪汙”,“權力濫用”,“以錢換權”不是遙遠的標簽,而可能從鄉村的工程活,到部隊的晉升通道,都在流轉。
而在中國建設領域,也確實有不少監督研究指出:很多建設項目因為材料、人工、監理職能衝突、監管弱化而產生偷工減料、質量折扣、合同變相的問題。一旦基層的“意思意思”,“紅包關係”變成默認狀態,那麽更高層麵的“職務晉升回扣”,“裝備采購中飽私囊”也就在製度土壤裏滋生。
那麽,當我們把視角從一位包工頭和他的堂弟 —— 一位士兵想要提幹的經曆 —— 直到一支軍隊的高層,也就是那些被通報“涉嫌嚴重違紀違法”,“被調查”的將領時,我們看到的是同一種“交換邏輯”:資源(活兒/崗位)+ 權力(甲方/晉升)= 收益(工程款/提幹資格)+回扣/關係/金錢。隻是規模不同、層級不同。
當晚我離開飯桌回去時,還在想著那一幕:農民工站在局長家門口,手裏提著工具箱,臉上的期待與焦急交織。那一刻,我覺得,這張照片如果放大到國家層麵,就可能是一名團長、或一位局長在辦公樓外的某個走廊,遞上一疊現金、或者一個人情關係表格。不同的點上,規則差別很小。
從製度層麵講,這就說明:對於反腐而言,僅僅依靠查幾個高層“軍頭落馬”還不夠。如果基層的“活兒要走回扣”,“結款要堵門”,“提幹要送錢”還沒被根治,那麽“權力資源的交換”這條鏈條就不會斷。換句更直接的話,當普通包工頭都覺得“我必須送點才能過”,“我必須換材料才能結款”,那上層就隻不過是同樣邏輯但膽量更大、影響更廣。
這也印證了為什麽在媒體報道中,高層軍隊反腐往往被解讀為一場結構性整頓,而不僅僅是零星案件。高層反腐雖讓公眾看到“有虎打”,但如果沒有同步推動製度透明、問責機製強化、基層流程公開,那就是換人不換製。
在那頓飯結束時,劉哥臨走前說:“你以後別隻是看著建築工地的塵土和混凝土,你得看看這些工程背後,誰在打點、誰在催款、誰在拖延,還有誰在提幹、誰在晉升,其實都是一個圈子。” 我笑著但心裏沉重。旅行回來我才真正明白:一條從貧困鄉村到部隊營區、從包工頭微信群聊到高層將領通報的鏈條,是現實存在的。
也許我們希望的,是有一天:那位帶著農民工在局長門前吹風的大年二十八,能夠不必帶工具箱;那位想當武警的孩子,不必靠二十萬打點;那位想提幹的堂弟,不必靠五萬“求關係”。隻有當這些變成真正可能,社會才更接近一個“規則明確、公平可預期”的狀態。
而當製度真正回應了這些最底層的聲音,“從包工頭到軍頭”的腐敗鏈條,才有可能被切斷。屆時,高層的“軍頭落馬”不再隻是震懾,而是一次徹底的製度轉向。
附錄:
有關最近九大軍頭落馬的新聞總結
2025 年10 月17日,中央軍委(CMC)通過其下屬機關發布公告,稱有 9 名高級將領 被查處/開除黨籍軍籍,理由為“嚴重違反黨的紀律”“涉嫌嚴重職務違法犯罪、涉及數額特別巨大”。
以下是這些人中的主要人物及其背景:
姓名 職務(曾任) 要點 / 涉案情況
何衛東 中央軍委副主席(曾為中國軍隊第二號將領)
被宣布開除黨籍、軍籍,是此次被查將領中級別最高的一位。官方稱其嚴重違紀、涉嫌嚴重職務違法犯罪。
苗華 中央軍委政治工作部原部長(海軍出身)
負責部隊的政治、宣傳、人員選拔係統。其被查意味著軍隊政治工作係統也在反腐風暴中。
何宏軍 曾任中央軍委政治工作部副部長
與苗華同屬“人員晉升”“政治工作”係統,被指與整個晉升體係中的利益鏈相關。
王秀斌 中央軍委聯合指揮中心執行副主任
負責聯合指揮體係,其落馬被視為指揮係統內部也存在嚴重問題。
林向陽 東部戰區原司令官
東部戰區負責對台灣方向的作戰準備,其落馬被視為敏感戰區指揮體係出現動搖。
秦樹桐 陸軍原政治委員
陸軍係統的政治工作負責人之一,被查說明基層陸軍係統也進入整肅範圍。
袁華智 海軍原政治委員
海軍係統高層落馬,說明非陸軍體係也深陷腐敗整頓。
王厚斌 火箭軍原司令官
火箭軍(負責戰略導彈部隊)連續兩任司令遭整肅,其落馬凸顯軍隊戰略力量中也可能存在嚴重問題。
王春寧 武警原總司令/指揮體係高層
武警係統也在此次整肅之列,表明“武裝力量”體係廣泛被觸及。
分析與補充說明
官方通報未公開每位將領具體的“貪汙金額”“行賄細節”“偷職套職”過程,僅用“數額特別巨大”“涉嫌嚴重職務違法犯罪”“嚴重違反黨的紀律”這樣的措辭。
多家國際媒體分析指出,此次整肅不僅是反腐,更具 政治與結構性意義:一方麵是對軍隊係統內潛在的權力網絡、晉升體係、人員利益鏈條的一次清查。另一方麵亦“警示”軍隊高層,必須對黨忠誠、不能形成獨立於黨之外的派係。
此次“9 名將領”集中被查,是幾十年來最高層麵、最廣範圍的一次軍內整肅,被認為是自 徐才厚/郭伯雄時代以來最大規模。多位落馬將領所屬的“晉升網絡”與“東部戰區—福建體係”有關(例如何衛東、苗華、林向陽)——分析認為,他們的晉升與選拔有“圈子”、地域、係統重疊的問題。
這次整肅也發生在黨內重要會議(如第四屆全體會議)召開前夕,被視為整合軍隊內部、確保政治穩定與忠誠度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