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個很特殊的日子,武漢人民在經曆兩個月封城之後,終於可以出城了(不是全麵解禁),同時,美國的疫情不容樂觀,紐約開始在大規模的興建臨時隔離場所(類似於方艙醫院),美軍的醫療船也開始向紐約開拔了。就是說,世界上,一個地方開始要回到歌舞升平,一個地方卻要開始全城戒備,世道輪回,如果有人因此而莫名興奮,那恭喜你,你終於等到了這一天。每個人在曆史中就像一粒塵埃,當風雨過後,一切都會歸於大地。但是當我們人類遇到那顆看不見的微小病毒,即便是每顆塵埃也都顯得巨大而無助。
但是我要說的不是世界大事,也不是美中關係,甚至不是紐約危急,而是我作為一個個體,在這個溫暖而又無情的世界裏,給自己寫下的一點記錄。我的個人經曆是,在中國渡過了人生的前25年,然後在美國渡過了人生的後25年,所以就是人生中美各半程。
25年前的今天,我從中國南方的一個大城市出發,經過台北轉機,輾轉28個小時,終於到達了舊金山國際機場,記得在飛機上看到金門大橋的那一刻,心中不禁有一種感動,原來夢中多次造訪到的地方,就已經幾乎觸手可及,世界真小,那個經曆四次拒簽,兩次延期而幾乎要放棄的留學計劃,如今已經真實的在我的麵前。
轉機到了中西部的一個小城市,除了幾條高速公路讓人震撼,剩下的就是空曠無垠的丘陵和人煙稀少的城鎮,即便是在大學城裏,我也很難找到中國同學(那是1995年),好不容易開學了,發現了一個台灣同學,和一個大陸同學,算是終於可以把結結巴巴的英語換成熟悉的中文交流了。
兩年的研究生生活很快就過去了,我認識了一大幫可以深交的朋友,有大陸的,台灣的,香港的,美國本地的,還有幾位可親可敬的導師,而且,感謝克林頓總統的經濟政策,美國的經濟在那時欣欣向榮,我像我的一幫同學一樣,很快就找到了工作,因為顧及綠卡的辦理速度(那個時候還是分成區域中心分開辦理),我從那個大學城,驅車兩千多邁,來到美國的東部,在新澤西找到我人生在美國的第一份工作。(一點細節是,我在中國也工作過四年多,幹過從技術,到市場,到管理等多個部門)
我的個人經曆也像很多的留學生一樣,從開始工作,到經曆IT的泡沫,直到2000年到達高潮,而後是2001年的泡沫破滅,大家開始人人自危,有種朝不保夕的感覺(因為還沒有拿到綠卡,更加增加了一種惶恐)。而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應該是那一個上午,我和太太去郵局給兒子辦護照,看到牆上掛的大屏幕上反複出現的畫麵,兩架飛機分別從不同的角度像紐約的標誌性建築世貿中心(WTC)的雙塔撞去,然後是大火,呼嚎,最後是像電影中出現過的那樣,一棟巨大的建築轟然倒下。
然後就是可以想象的數年的折磨,在2002年終於拿到綠卡,但是工作依然是經常處於被裁員的威脅之中,直到2004年,經濟有所好轉,我們公司也被轉賣給另外一家FORTUNE500的公司,傳聞中的整個部門被削減似乎也馬上會成為現實。好不容易熬到2004年底,2005年初,我終於也在逐漸好轉的就業市場上,找到了下一家,同樣也是一家FORTUNE500的公司(不要奇怪,因為當時的中小型公司還不如大公司恢複的好,而且大紐約地區的FORTUNE500的公司多如牛毛),一幹就是四年多,直到2008年的金融海嘯,我們公司也大幅裁員,我的整個部門都成了經濟危機的犧牲品,這以後,又是混跡於多個中小型公司中,從做IT,到做外包管理,甚至是在一家公司的MARKETING部門(因為需要針對亞裔市場推廣)都幹過半年,同時也搬家到了紐約。直到2014年,才又重新回到了一家大公司(FORTUNE500),堅持到現在,最近公司又有裁員的風聲,對於我們這種老司機已經是老神在在,見怪不怪了。
想當年,我從中國赤手空拳來到美國,除了兩隻皮箱,就是在中國的親戚那裏借到的一大堆債務(交學費),到現在有車有房,有老婆有孩子,還有狗有槍,對於生活,除了感恩,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大不了我把工作從高薪的腦力勞動重新回到我在美國的學生時代的體力勞動(那個時候幹過打掃衛生,清理球場等最低薪水的工作),我想我是可以承受經濟危機的陣痛的,何況,我們秉承著中國人的優秀傳統,有著包括地產投資,小型商業等多種投資,所以抗風險能力還是比較強的。
估計大家都不太想要聽我講這些老套的故事,何況這個也和我談天下的初衷不符合,那我就還是回到我在“人生中美各半程”中的一些個人體會,不代表任何組織或是他人。
第一個感悟是,不要用中國的思維來思考美國的問題,舉個小例子,我在美國遇到的第一次尷尬就是在讀研時,因為的確太窮,不得不去複印教材,然後有次還很不以為然的拿著複印的教材去問教授問題,現在想,那位教授的確是非常有涵養,他隻是旁敲側擊的提醒我,如果來不及買到教材,可以暫時用複印件代替一下,可惜我當時完全沒有理解教授的畫外音,整個學期都在用複印的教材,直到教授的TA在學期快要結束時好心提醒我,才意識到其實有的教授是非常反感學生用複印件代替教材的。
中國人傳統上對於版權,和無形的知識產權等等都是沒有概念的,比如,我們經常會覺得請人幫忙安裝一個籃球架,或是清人幫忙修理會感到非常感激,但是對於有關智力的援助,包括稅務,法律等方麵的指導沒有那麽覺得需要計算在內,為什麽呢?因為我們對於智力這種無形的東西,從來都是沒有計算起成本的。我記得我剛剛畢業後很多次被朋友叫去幫忙做電腦殺毒和重新安裝操作係統等等,每次都是忙乎幾個小時,但是也沒有覺得自己的時間和智力有多少價值,原來我們自己對於無形資源的價值也是沒有多少概念的。
第二個感悟是,不要用美國的思維來思考中國的問題,同樣舉個例子,遵守規則在美國是一個全民的意識(至少是對於多數人來說),比如在美國,勞動保護和環境保護是一個常識,行賄受賄是一種高風險的行為,但是同樣的思維方式在中國的很多地方是行不通的,在中國,很多的高效率是靠大幅度的削減勞動保護,以及破壞環境換來的,而行賄受賄(腐敗)很有可能是經濟高速運轉中的潤滑劑,相比於勞動保護,更多的人在乎的是如何得到短期的利益,或者隻是一份可以養家糊口的工作,而對於環境保護,這種話題從來是提起來太沉重,不是說好了的,成為發達國家之前,大家不要提環保的問題嗎。
中國作為一個人口居多,資源中等的國家,平衡利益,平衡得失,甚至是平衡人與自然的矛盾遠比一個地廣人稀,技術發達,資源充足的美國要難得太多太多,以美國的標準,或是簡單的思維方式去要求中國,的確是勉為其難的。
第三個感悟是,中國的傳統和美國的現實是不衝突的,但是卻非常不一樣。中國文化從來是一個重視人情的文化,在情理法中,中國人的通常做法都是人情為先,道理溝通,最後才是法製執行。而在美國的文化,是繼承著歐洲的文化,在情理法中,美國人的循序是有法依法,無法再講道理,最後才能談到人情。
在美國,即便是非常不合常理的規則,隻要是規則就要遵守,我讀研是在一所教會大學,有很多的清規戒律,新去學校時,有次因為不小心違反了一個我根本沒有意識到的校規(就是夏天穿的短褲太短),而被叫到校規辦公室,得到了訓誡,當時也是非常不理解,但是後來逐漸明白,這種以規則來維護的秩序,其實是一種成本較低,而且相對更加公平的方式。
第四個感悟是,中美兩國對於政府和民眾關係的理解是不一樣的,在中國,因為幾千年的中央集權的統治,形成了強大的王官民三級體係,而且民眾對於官員,或說是政府組織的依賴度也是非常之高,突出個體,反對權威的做法通常都有很大的障礙。而在美國,源於古羅馬的思想體係,民主,代議,分權等製度對於多數民眾都是一個基本認識,同時對於個體權利的保護,以及對於權威的不信任都是根植於內心深處的思維。
有一次和同事中年白(平時對人非常NICE)聊天,他告訴我的說法就讓我非常吃驚,給我的感覺是他對於中國政府有很大的成見,我也給他講解中國從來不是一個對於世界有威脅的國家。他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很多的美國人都認為 GOVERNMENT IS THE NECESSARY EVIL(政府是不得不存在的魔鬼),並不會去盲目的相信政府,他相信美國的多數人民對於中國人民是友好的,但是同時對於中國政府卻表示不太能信任。
所以,當我們很多人認為批評中國政府,就是在貶低中國人民,而大聲抗議時,不妨換位思維一下,也許美國媒體批評的對象不是他們(中國的民眾),而覺得自尊心受損。同樣的,當中國政府批評美國政府時,也不用上綱上線,擴大到打擊整個美國民眾的範圍,而覺得是在妖魔化美國民眾。
相對而言,美國民眾(包括我們華裔)對於政府的批評和抗爭是一個非常正常的現象,而參與政治生活(選舉等)是公民權利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中國民眾還在大幅提高自己生活水平方麵,加速向前,對於自己的公民權利,還停留在非常基礎的層麵,這個不僅僅是政治製度的區別,還有很多的文化區別,這個不是一朝一夕的問題,需要有耐心,有信心。
記得高曉鬆在台灣係列的開篇有句話,非常讓人感動,“這裏,有大曆史碾過的痕跡。這裏,有溫良恭儉讓的人民。這裏,保留著我們的過去。這裏,預示著我們的未來。”,但願有一天,我們那個有悠久曆史的痕跡,有溫良恭儉讓的人民,有高速經濟發展的國度,也會有看到未來的天空,它不僅僅是經濟富足,文明昌盛的國度,也是人人可以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不恐懼於權威和威權的可以獨立思辨的國度。
有朋友告訴我,某某當年國內在我手下工作,現在千萬富翁,某某同學當年同屆沒有考上大學,現在都已經混到廳局級(據說還有了博士頭銜),我恭喜他們。我的人生中美各半程,生活平平淡淡,沒有大悲大喜,它不用和別人去比較,也不用去和任何人炫耀,我隻想感恩地過好每一天。
最後用一句話總結我的人生在中美各半程之後的半程,我想要達到的境界。
Being an American is not a patent of privilege but an invitation to adven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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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於 2020-03-26 01:5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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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理解你寫的.
大家, 都保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