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之子

記錄在悉尼的生活,回憶從前的往事,敘述所見所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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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支持與付出

(2025-12-19 19:02:51) 下一個


第二十五章

他的根,始終在別處。傍晚時分,他回到公寓,李曉嫣已經下班回來。她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情緒不對,卻沒有立刻詢問,隻是像往常一樣準備晚餐。鍋裏的水燒開時,她才開口:“今天發生什麽了嗎?”

江山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那封郵件的內容簡單說了。沒有細節,也沒有判斷,隻是陳述事實。

李曉嫣聽完,沒有立刻說話。她把火關小,轉過身看著他,眼神裏第一次露出一種明確的擔憂。

“這意味著什麽?”她問。

“意味著有人想把我往前拉一步。”江山說,“不是命令,是邀請。”

“那你想去嗎?”

這個問題比他想象中更難回答。他習慣於分析局勢、權衡利弊,卻很少被問及“想不想”。因為在過去的很多年裏,他做的選擇,更多是職責推動的結果。

“我不知道。”他說,“但我知道,不回應,也是在做選擇。”

李曉嫣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她比他想象中更清楚,這類問題沒有標準答案。隻是那天晚上,她明顯比平時更安靜,靠在他身邊的時候,手指無意識地收緊。

夜深之後,江山重新打開了那封郵件。他沒有立刻回複“同意”,也沒有拒絕,而是用一種極其謹慎的方式回了一封簡短的信,
隻確認一件事——他願意在明確學術範圍內進行交流,並希望了解具體議題與形式。

這不是點頭,也不是回避。而是把球,踢回去。

郵件發出後,他關掉電腦,站在窗前。悉尼的夜晚燈光分散,沒有國內城市那種密集的壓迫感,可他卻第一次感到一種久違的緊繃。

他知道,從這一刻開始,自己已經不再隻是被觀察的對象。他開始參與塑造局勢。

幾天後,對方的回複來了。語氣依舊克製,措辭依舊幹淨,甚至還附上了一份正式的議題說明。內容完全在學術邊界之內,卻又巧妙地觸及一些灰色地帶——非國家行為體、跨國協作、安全責任。

這是在試探他的語言邊界,也是試探他的價值取向。江山讀完那份說明,心裏反而安定下來。至少現在,對方還需要他“自願表達”,而不是被動接受。

而這,恰恰是他還能掌握主動的地方。那一刻,他忽然想起處長當年說過的話:許多事情,不是你我或幾個人能改變的,需要時間。

原來所謂的時間,並不是等待,而是你是否願意站在原地,承受它的流動。

最後,江山坐在書桌前,開始為那次交流做準備。不是為了迎合誰,也不是為了表態,而是為了確認一件事——
在所有係統都試圖給他貼上標簽之前,他至少要先弄清楚,自己願意成為什麽樣的人。

窗外的夜色漸深,城市安靜下來。而一場更漫長的博弈,才剛剛展開。

江山是在準備那次交流材料時,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犧牲”這兩個字,並不是抽象的口號,而是一條正在逼近的現實路徑。

那份議題說明被他反複讀了很多遍。表麵上,它討論的是非國家行為體在國際安全框架中的責任邊界,語言克製、邏輯嚴密,幾乎沒有任何可以被挑剔的地方。

但江山很清楚,這類討論從來不是為了得出結論,而是為了確認立場——尤其是當立場尚未被明確標注的時候。

他開始在筆記本上寫下關鍵詞,又一一劃掉。
哪些能說,哪些不能說,哪些即便說了也必須留下回旋空間。
他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區分,隻是這一次,代價不再隻是個人前途,而是會牽動更大的層麵。

某一刻,他停下筆,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他想起處長當年的那句話——
“有需要時,繼續為祖國服務,這是你的職責。”
那時候他還在係統裏,身份明確,路徑清晰,犧牲被包裹在集體之中,看得見、摸得著。
而現在,他站在體係之外,任何一步都沒有明確的保護邊界。

如果他繼續向前,就意味著必須接受一種狀態:
沒有公開身份,
沒有正式授權,
甚至沒有人會站出來承認他的存在。

這才是真正的犧牲。不是倒下,而是被隱去。

陳牧是在當天深夜聯係他的。通話接通後,兩人都沒有立刻說話,像是都在確認對方的情緒是否穩定。

“你已經看出來了。”陳牧先開口。

“嗯。”江山沒有否認,“他們想確認我在關鍵問題上的底線。”

“也是在確認你是否願意承擔後果。”

這句話說得很直白,沒有任何緩衝。陳牧很少這樣說話,除非他已經判斷,事情不會再有回旋餘地。

江山問:“如果我拒絕呢?”

“對你個人來說,風險會小很多。”陳牧如實回答,“你可以繼續留在學術體係裏,慢慢被邊緣化,但至少安全。”

“如果我不拒絕?”

陳牧沉默了幾秒,才繼續說:“那你要做好準備,有些東西你一旦承擔,就不可能再被還回來。名聲、履曆、甚至是你和某些人的未來。”

江山沒有再問。他知道陳牧指的“某些人”是誰。

掛斷通話後,他坐了很久。屋子裏很安靜,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車聲。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認真地、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去衡量過得失。過去的選擇,都是被使命推著向前,而現在,他必須親手做出判斷。

國家利益這四個字,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它不是宏大的敘事,而是無數次在關鍵時刻,選擇把個人放在後麵。隻是以前,個人後麵還有組織、製度、身份。而現在,隻有他自己。

第二天,李曉嫣明顯察覺到他的變化。那是一種決心落定後的平靜,比焦慮更讓人不安。

“你是不是已經想好了?”她問。
江山看著她,沒有回避。“我可能會做一件,對你不太公平的事。”

她沒有立刻反應,隻是安靜地等他說完。“ 如果我繼續往前走,我的很多選擇都會不再以‘我們’為優先。”他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在給自己留證據,“你可能會被迫承受一些你本不該承受的風險。”

李曉嫣沉默了很久。她的手放在桌麵上,指尖微微發白。
“那你呢?”她問,“你會後悔嗎?”

江山想了想,搖頭。“我會難受,但不會後悔。”

這不是英雄式的回答,而是他對自己最誠實的判斷。
他太清楚,如果他為了保全個人生活而退開一步,那麽將來無論走到哪裏,那一步都會成為無法回避的陰影。

李曉嫣低下頭,過了一會兒,才輕聲說:“我不是不怕。”

“我知道。”

“可如果你不去做這件事,”她抬起頭看著他,“你以後看我的時候,會不會心裏一直有個地方是空的?”

這句話,讓江山喉嚨發緊。他突然明白,犧牲從來不是單向的。隻是有些人選擇站在前麵,有些人選擇在後麵默默承受。

那天晚上,江山最終回複了那封郵件。他確認了交流時間,也確認了議題範圍。語氣依舊克製,沒有任何承諾式的表達,卻清楚地傳遞了一個信號——他願意在國家利益與公共安全的框架內,承擔必要的個人代價。

郵件發出的那一刻,他沒有任何激動,隻有一種近乎冷靜的清醒。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的很多東西都會慢慢被剝離。可能是學術上的便利,可能是生活的穩定,甚至可能是與李曉嫣之間那種原本可以更簡單的未來。

但他也知道,如果國家利益需要有人站在模糊地帶,那這個人,總要是有人來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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