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之子

記錄在悉尼的生活,回憶從前的往事,敘述所見所聞。
正文

第二十二章

(2025-12-19 18:59:31) 下一個
第二十二章

事情在第四天出現轉折。導師把他叫進辦公室。門關上。氣氛比以往任何一次談話都要正式。
“江,”導師開門見山,“
我必須確認一件事。”
“你最近的研究與公開行為,是否涉及任何非學術目的?”
這是一次——給台階的問話。隻要他說“沒有”,事情就能被重新歸類為
“學術邊界模糊”。

江山看著導師。這個人,是真的欣賞他。也是真的在替他考慮。
“沒有。”
這是一個可以被接受的答案。
但江山卻沒有說。他隻是回答:
“我的立場,不止是學術的。”

這句話一出口,房間裏的空氣明顯凝滯了一瞬。導師緩緩點頭。
“我明白了。”
這不是威脅。這是確認。

那天晚上,江山很晚才回到公寓。燈沒開。他坐在黑暗裏,很久都沒動。共線的代價,終於顯形。不是血。不是命。而是你再也無法把某些人、某些事,推回到“與你無關”的位置。

李曉嫣給他打電話。
“你最近是不是很累?”
江山“嗯”了一聲。
“如果你有一天,需要一個理由停下來,你可以用我。”
這句話,讓江山的喉嚨像被什麽堵住了一樣。她不是在請求。她是在主動承擔。

這是影子永遠無法複製的東西。深夜匿名投遞再次出現。這一次,不是“R”。而是一個更冷靜、更高層級的判斷。

內容很短:
當前策略有效。目標開始自行權衡。無需直接介入。影子在等待。等待他自己——走向最省事的選項。江山關掉屏幕。站起身。走到窗前。悉尼的夜,依舊明亮。

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真正的代價,不是失去身份,不是被消耗,甚至不是危險。而是你是否還能在付出這些之後,仍然選擇不後退。他拿起手機,給陳牧發了一條信息:我不降噪。

陳牧很久才回。隻有一句:那就準備付完全額。江山閉上眼。心裏異常平靜。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已經不在和影子博弈。而是在和——現實本身。

不可退

有些選擇,看起來是主動的。但隻有真正走進去的人才知道那其實是你在認清所有退路之後,
仍然決定不走。

江山是在那封郵件之後,第一次認真地、係統地,替自己做了一次“撤退評估”。這是他的老習慣。

任何行動前,先假設失敗,再看失敗是否可接受。如果不可接受,那就不動。

他把所有變量寫在紙上,沒有加密,沒有代號,就像一個普通留學生在規劃未來。

留學身份。學術前途。簽證狀態。
李曉嫣。影子。係統。然後,他做了一件讓自己都覺得冷靜到殘酷的事逐條劃掉。不是“可能失去”。

而是一旦後退,必然失去。如果他選擇降噪,學業會保住,簽證會平穩,生活會回到正軌。可影子不會因此消失。它隻會記住一件事:這條路徑,是有效的。

那麽下一次,它會用同樣的方法,逼他在別的地方再退一次。一次退讓,就會形成模式。模式一旦形成,你就再也不擁有“選擇權”。

他意識到,真正的退路,早在很久以前就不存在了。
在他第一次反向記錄影子時。
在他第一次站在論壇講台上時。
在他第一次沒有否認“立場不止是學術”時。

退路不是被堵死的。是被你自己,一點一點走窄的。那天晚上,他沒有聯係任何人。沒有陳牧。沒有李曉嫣。甚至沒有打開任何加密終端。

他隻是坐在書桌前,翻出了一本舊筆記。那是他很早以前留下的。還在國內,還在係統裏的時候。紙張已經發黃,字跡卻異常清晰。

上麵寫著一句話: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規則本身成了問題的一部分,那你就已經站在了無法回頭的位置。” 他當時寫這句話,是針對某個案件。

現在,他發現,它同樣適用於自己。第二天,他回複了學校的郵件。沒有申訴。沒有解釋。也沒有退讓。他隻是確認了一件事:
他會配合複核,但不會調整研究方向,也不會撤回任何公開立場。語氣平靜,甚至禮貌。

卻等同於明確告知:不要指望我自己退回去。這封郵件發出去後,他並沒有如釋重負。相反,他清楚地感覺到——
空氣變了。不是危險靠近,而是世界開始重新定位他。

第三天,李曉嫣下班比往常早。她沒有提前說,隻是站在他公寓樓下,抬頭給他發了條消息:
“我在下麵。”

江山下樓的時候,天剛下過雨。地麵潮濕,空氣裏帶著一點涼意。她站在路燈下,沒撐傘。

“你最近,是不是已經做決定了?”
她問。不是試探。是確認。江山看著她,第一次沒有用任何緩衝語句。 “是。”
“能告訴我是什麽嗎?”他沉默了幾秒。然後說: “我可能,不會再有‘回到普通生活’的選項了。”

這句話說出來,比任何危險評估都重。她沒有立刻回應。隻是低頭看著地麵。雨水在路燈下反射出細碎的光。

過了一會兒,她抬頭:
“那我問你一件事。” “你說。”
“如果你退一步,真的能換來安全,你會退嗎?”
江山幾乎沒有猶豫 “ 會。” 這個答案,真實到殘酷。

她點了點頭。“那現在你不退,說明退一步,換不來你想要的那種安全。” 這不是安慰。
這是——她站到他那一側,做出的判斷。那一刻,江山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
她已經不再是“被牽連的人”。
她是共線的一部分。而這條線,已經沒有回頭空間。

影子的反應,比他想象得更慢。不是因為猶豫。而是因為——不可退的目標,處理成本極高。

“R”的最新評估終於傳了過來。沒有情緒詞。隻有冰冷的結論:
目標拒絕自我降噪。心理預期與長期代價已匹配。外部壓力效果邊際遞減。

建議:
停止消耗策略,轉入長期監測。這意味著什麽,江山非常清楚。

影子第一次承認:現在動他,不劃算。不是不能。是不值得。
可江山並沒有因此輕鬆。因為“不可退”,並不等於“安全”。

它隻是意味著——你必須繼續走,哪怕前方沒有明確方向。那天夜裏,他一個人走到達令港。海風很大。

燈光在水麵上拉出長長的影子。他站在那裏,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那個剛進係統、站得筆直、以為隻要足夠專業,就能解決一切的年輕人。

現在想來,那並不幼稚。隻是太相信“規則”。手機震動。
是陳牧。
“你已經關上退路了。” 陳牧說。
“我知道。”
“那接下來,你隻能往前。” 江山看著遠處的海。“ 我一直都是。”
他沒有說出口的那句話是:

隻是現在,我終於不再假裝自己還能回頭。在結束的地方,並不是懸念。而是一種狀態。

江山已經不再等待局勢變化。他站在一條不可退的線上。而這條線,開始逼迫影子重新考慮什麽才是真正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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