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籍並不在東北,我們家和東北的緣分始於我外曾祖父。
一百多年前,我的曾外祖和許多闖關東的人們一樣,離鄉背井前往東北以謀求更好的生活。得益於精明的頭腦和肯吃苦的幹勁兒,他很快地創下了一份產業。在他去世後,我的外祖父作為唯一的繼承人也就離開家鄉,前往東北接手經營他父親留給他的家產。
我的外祖父對經商並不感興趣,幾年後就把生意交給他的大女婿,也就是我的大姨父打理。在1948年解放長春時,大姨父和大姨帶著他們還在繈褓裏的長子,也就是我的大表哥,堅持到了最後一刻,在圍城前夕,以三根金條購得最後一班飛離長春的機票,才躲過了那場5.8萬人餓死長春的悲慘命運。
解放後,經過公司合營,全部產業上交國家。文革後國家象征性地給予了一點兒補償。那時因為大姨和我們一家都已落戶北京,隻有二姨一家還在老家,大姨和我母親就放棄了繼承權,把全部補償留給了二姨。
我姨家的大表哥,大表姐、二表姐都曾在北大荒插過隊。大表哥和肖複興是那時的隊友。東北對他們那一撥人而言有著更為不同尋常的人生記憶。
至於我和東北的情緣,是從我出生的第二十六天開始的。
印象中母親跟我提到過他們那個年代產假隻有兩周,因為生我時難產,才破例有四周的產假。因為父母大學畢業後,父親分到了北京,母親則被分到了遼寧撫順。那時他們除了日常的工作,還要早請示,晚匯報,還得隨時參加政治學習,根本沒有可能照料我。產假過後他們就要勞燕分飛,隻好把我送到沈陽姑姑家寄養。
因此我這個北京出生,有著北京戶口的北京人卻是在東北長大的。
來到世上才二十六天的我,就這樣被母親抱著,從北京坐著火車去了沈陽。我的兩個姑姑都在沈陽,而且兩家人住在一起,他們加起來一共有六個孩子。我的大姑沒有出去找工作,負擔起照料兩大家子日常生活的重擔。
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像一隻嗷嗷待哺的小鳥,靠著有限的奶粉以及母親和姑姑們能弄到任何有營養的吃食給喂大的。
後來我的堂兄也將他的女兒寄養在姑姑家一段時間。他女兒隻比我小一歲,可得管我叫小姑。所以我們最多的時候是八個孩子在一起長大的。因此我雖然是獨生子女,可全然沒有獨生子女的嬌氣。以致我後來上學時,老師們都說看不出我是獨生子女。
那時東北的生活是很艱辛的。 聽母親講,當年全國每人每月供應半斤油。當時的遼寧省委第一書記陳錫聯則向中央表示,遼寧省每人每月隻需要三兩油就夠了。因而被民間稱作“陳三兩”。我長大以後曾看過有關資料說這其實是陳為毛遠新背的黑鍋。 不想扯遠了,隻是想給不了解情況的朋友們交代一下背景。
是的,我們這一代人正是在這種如今的年輕人無法想象的生活環境下長大的。夏秋兩季是最好的時候,雖然肉、油有限,但應季的蔬菜還是能買到的。印象最深的是一種東北特有的豆角,等長老了以後專門用來吃豆的。剝開豆莢,裏麵是一顆顆略帶紫色的如蠶豆般大小的豆子。大人們將買來的豆角倒進一個大盆裏,我們孩子們就搬來小板凳,圍著盆,剝出豆子,用縫衣服的針線把豆子一粒粒地串起來,像一串串項鏈或手串一樣,然後上蒸鍋蒸熟,吃起來綿軟香甜。孩子們人手幾串,四處跑開,一邊玩一邊吃。每每想起,這都是童年的樂趣。
到了冬天,就是以大白菜、酸菜為主打了。我對酸菜的摯愛,與其說是對那種味道的喜好,不如說是對童年記憶的留戀。除了酸菜,還吃過一種凍梨。把新鮮的梨放在室外凍住,吃的時候拿進屋來放在暖氣上烤,直到冰碴都化了,梨子也就變軟了,吃起來晾涼的,甜甜的,別有滋味。
說起來好笑,那時我們小孩子最饞的竟是油拌飯。是把凝固的豬油拌進熱騰騰的白米飯裏,再加上幾滴醬油,那叫一個香。現在的孩子根本無法理解,估計讓他們吃這種油拌飯,他們是吃不下的。可那年代,缺油少肉,能有一碗油拌飯,不論大人還是孩子就都是很滿足的了。通常情況下,這是我的專供,哥哥姐姐們都吃不到。
除了油拌飯,孩子們間或還能得到大人們給的幾分零花錢。夏天我用來買冰棍,冬天買瓜子。記得那時賣買瓜子的是用小酒杯為量具,五分錢一杯。倒在小罩衫的口袋裏,能讓我們的小嘴忙上一陣子呢。
此外沈陽的淹鹹蒜和羅絲餅也是我念念不忘的。那裏的鹹蒜味道極好,後來走南闖北再吃卻總也找不到那種味道了。直到我來英國後第一次回國去看望姑姑,細心的二表姐還記得我的喜好,特意買來了鹹蒜和羅絲餅,讓我找回了兒時的記憶。
除了後來呆過一陣子的堂侄女以外,我在家裏的孩子們裏是年齡最小的。最小的表哥都比我大著七八歲,我就是他的跟屁蟲。他爬樹掏鳥窩,我就在樹下接應;他去網蜻蜓,我就拎著小桶在後麵跟著。那時的我就像一個假小子,到處瘋跑。在屋子裏養鳥,養小雞仔。我很感念那一段十分接地氣的生活。可以想象如果我跟著父母在知識分子聚集的大院裏長大,恐怕不會有那樣的經曆。
小表哥是當時的孩子王,有他罩著,我從來也沒被其他小孩子欺負過。因為他在孩子群裏發過話兒:你們誰敢欺負我妹妹,我饒不了他!可以說我雖為獨生子女,卻在孩子堆裏長大,從來也沒有過獨自成長的孤獨感。
在我七歲的時候,母親的工作調動到了北京,我們一家三口,三個城市的生活也就結束了,一家人終於生活在一起了。
沈陽雖不是我的祖籍,但在我心裏它就是我的故鄉。
闔家聖誕新年快樂^_^
節日快樂!
問好疏影,祝聖誕新年快樂!:))
寫得平實真切引人入勝,謝謝分享!
你母親分配在撫順,按當時戶籍製度,孩子隨母親戶口,你應是撫順戶口啊。
“經過公司合營,全部產業上交國家。文革後國家象征性地給予了一點兒補償。”,這有點顛倒了,公私合營是贖買政策,資本家的財產作價,按月從國家領取資產的利息,文革後,國家好像沒有任何補償。
哦,你還會說沈陽的土話啊。你七歲離開以後去過沈陽嗎?象中國的任何一個城市,沈陽已經變得我快找不到家了。我是沈陽生,沈陽長大。父母親雙方的祖輩多少代也都是生活在沈陽的周邊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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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這樣認為的: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