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風水輪轉》發表於《世界日報》副刊2022年2月26日。https://www.worldjournal.com/wj/story/121250/6105440?from=wj_catelistnews（在瀏覽器中打開可以避免cookies)。
“在無法控製的社會大災難麵前，每個人都像滾滾紅塵中的滄海一粟，無人得以幸免，也無處可以逃避。”
風水輪轉
文/靜語
“一、二、三、四……” 肖雯用指尖再次摩挲著手掌心中的藥片，又確認了一回數目。
那幾粒白色的小藥片已經在她的手中攢得溫熱，手心裏出的汗似乎也滲進了藥片中，捏起來有些綿軟。
她坐在餐桌旁，頭頂的燈雖然亮著，但她的眼前卻是昏暗的一片。左膝蓋還在隱隱作痛，剛才她摸索著在家中走動，不小心磕在了椅子角上。
她是看不清藥片的，所以隻能一遍遍地用手指來回地數著，生怕弄錯了劑量。
近來，她的手幾乎代替了眼睛。做飯時她靠著指尖拿捏估摸著鹽的多少；在家裏伸出手掌沿著櫃邊一路走過去，就可以幫助她安全地來到客廳；她的手也對樓梯的扶手有著說不出的親近，有了它，上下樓再也不會一腳踏空、讓她忐忑。
此時的家中空無一人，除了風水輪轉動的流水聲，肖雯聽到的便是一片的寂靜。那是一種仿佛一個人在幽深的山穀中、周遭空無一人的寂靜。你若是真喊出來，恐怕也隻能聽到自己的回聲。
人和命運對峙時，多半是這樣的，都需要獨自麵對。
“你知道服用這種藥的副作用嗎？” 大夫的問話、和他口罩上方那雙寫滿小心謹慎的眼睛又一次浮現在了她的麵前。
兩天前，雖然肖雯手裏拿著已經簽過字的“知情同意書”，大夫還是不放心地又問了她一遍。
這種隻有百分之五十有效率，卻有一大堆副作用的激素衝擊療法，專科醫生已經向她解釋過了。肖雯心想，那又能怎麽辦呢？這是目前唯一可以防止她失明的選擇。
“那你就在每一個副作用旁邊都再簽上字吧。” 大夫指了指肖雯手上的“知情同意書”，又強調道：“沒有人可以保證，使用這種高於常規用量幾十倍的激素，就能讓你的視力好轉，也沒有人保證你可以從這些副作用中恢複正常。”
在北美，醫生讓患者簽“知情同意書”頗為常見，但如此慎重地一而再地解釋，肖雯還是頭一次碰到。
肖雯飛快地簽著字，“股骨頭缺血性壞死、糖尿病、高血壓、胃潰瘍、骨質疏鬆、青光眼......” 這些副作用她是早已經知道的，她也谘詢過了幾位專家，知道自己腫脹的眼肌正在壓迫著視神經；她還知道如果再不治療，她眼前的一切都會變得越來越模糊，直至失明。她別無選擇......
此時，肖雯手中的藥片，雖然輕得感覺不到絲毫的重量，卻沉沉地壓在她的胸口，甚至讓她感覺到有些窒息，仿佛需要深吸幾口氣才能夠獲得足夠的氧氣。沒有人知道，如果這些藥片進入她瘦小的身體，會有怎樣的反應；也沒有人可以告訴她，吃完了藥後是否可以遏製住自己不斷惡化的視力。
風水輪還在轉動著，潺潺流水的聲音聽起來既舒緩又悅耳。自從肖雯患眼疾後，家人就去商場請來了風水輪。“流年不利！” 中國人在無法詮釋生活的時候，就會數落起了風水。
聽著那輕柔的流水聲，肖雯覺得這藥片似乎成為了她人生過去和未來的分水嶺。吃了藥之後，風水真的會扭轉嗎？
“不，應該說那支新冠疫苗才是她人生過去和未來的分水嶺。”肖雯在心裏苦笑道。
注射新冠疫苗後的第二天，肖雯就感覺到眼睛癢，她怎麽也沒有想到會發展成現在這樣：複視、視力下降、視野缺損、色盲...... 一步一步地接近失明。
“自身免疫性眼病，你不適合再繼續打疫苗了。” 這是大夫給她的結論。
新冠疫情已經兩年了，周圍的一切都改變了。街拐角的餐館關了門；兒子的高中畢業典禮也取消了；家對麵的鄰居，因為疫情沒法做膝關節置換手術，不得不用上了輪椅；她的一個朋友去年也因新冠去世了，連追悼會都沒辦法舉行。“她是一位多麽有才華的藝術家啊！”人們至今還在惋惜地感歎。
戴口罩、還是不戴口罩；打疫苗、還是不打疫苗；封城、還是不封城；禁航、還是不禁航...... 太多的爭執、太多的矛盾，現在都屏蔽在了窗外，對於此時的肖雯，都已經不再介意了。管它是德爾塔還是奧密克榮，管它是不是又要關閉學校或是餐廳，管它什麽新變種的傳播率和死亡率......她所關注的，現在隻剩下她手中那決定自己命運的小小的藥片。
客廳的風水輪還在轉著。肖雯一粒一粒地吞下了手中的藥片。
在無法控製的社會大災難麵前，每個人都像滾滾紅塵中的滄海一粟，無人得以幸免，也無處可以逃避。
“ 風水什麽時候才可以轉運？……”肖雯聽著風水輪的聲音，默默地問自己，卻不知道該去哪裏尋找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