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發表於《僑報》2018 年12 月16 日文學時代
麵對死亡
文/靜語
記得兒子五、六歲時,有一天曾經憂心地問過我一個問題,“媽媽,人死了會去哪裏?” 對於一個學齡前的孩子,我大事化小地說,“天上。” 他突然開心地抓住我的手,“那我以後就做宇航員,到天上還可以見到你。” 我當時愣在那裏悲喜交加,但又不知道該怎麽去給那麽小的一個孩子解釋什麽是真正的死亡。
死亡,並不是一個那麽容易討論的話題。
加拿大的醫療體係裏有一點和中國有很大的不同,那就是對每一個新入院的病人必須要了解他們對自己生命的處置態度,也就是說讓病人自己決定如果遇到呼吸心跳停止的情況是否接受急救。病人的意見會記錄進檔案,每當患者有生命危險的時候,醫護人員會首先查看病人的意見才會決定是否采取氣管插管甚至電擊除顫等心肺複蘇的急救處理。
我在工作中經常會和病人討論他們對於搶救的意見。一般年齡90歲左右或者晚期的癌症病人選擇不搶救的比較好理解,但在實際工作中也會碰到一些年紀不算太蒼老也放棄搶救的病人,傑妮就是其中一位。
傑妮入院的第一天,我就按規定去問她對搶救的意見。她清楚地告訴我,“不搶救。” 我看了看她的病例,發現她還不到80歲,隻是心髒不太好,沒有其他很嚴重的疾病,就又給她解釋了一下關於搶救的具體知識。
她微笑地看著我,非常平靜地說,“我已經知道這些了,我不希望自己身上插上各種管子受罪。我的心髒不好,就是搶救過來生活質量也不會很高,我不想過那樣的生活。我已經有很幸福的一生了,我很滿足。”
如果你覺得傑妮是個生活態度消極的人,你可就錯了。她性格很開朗,和病友和醫護人員相處得都很好。她也很會安排自己的生活,在醫院裏積極參加各種康複鍛煉和娛樂活動。她是一個知道自己要什麽的人,不僅有正麵的人生態度,也能夠坦然地麵對死亡。
對於生命垂危但不希望進行心肺複蘇搶救的病人,雖然醫院不采取急救處理,但會有很完善的臨終關懷醫療方案。臨終關懷減少了病人的疼痛和不適,使患者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也可以即保持了生命的尊嚴又不用飽受病痛的折磨。
工作中也會見到一些一直依靠氣管切開和胃管進食的植物人病人,那是因為病人或者家屬選擇搶救或者維係病人的生命。加拿大醫療免費,一些病人在醫院裏會一直這麽維係而不用擔心治療費用,有些患者甚至能這樣堅持十幾年。說實在話,有的病人已經沒有了任何的知覺,更談不上什麽生活質量,但這是患者或者家屬的自我選擇,我們也必須尊重。
現在加拿大已經通過了安樂死的法案,病人可以選擇在醫生的幫助下結束生命。一些在絕症裏苦苦掙紮的患者又有了一個可以決定自我生命去留的權力。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決定,法案之下有著非常詳細的規定以確保患者的利益和意願。當然直麵死亡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病人不僅要有充分的自我選擇的能力,也需要有很大的勇氣。
對比加拿大的醫療體係和文化,在我國,患者或者家屬一般很難會做出放棄治療、結束生命的選擇,醫務人員都會竭盡全力地對危重病人進行搶救。一般情況下,我國的老百姓還是很忌諱去談論死亡,特別是當著老年人,談論死亡或者議論安樂死的話題都會是很大的不敬。有些人因為忌諱討論死亡,連人壽保險、遺囑等相關話題都不能涉及,因為覺得不吉利。
麵對死亡,每個人的理解不同,任何人的個人選擇都應該得到尊重。中西方文化雖然有差異,但了解西方文化裏對死亡的理解和態度可以幫助我們從另一個角度看待我們的生活和生命。
兒子現在已經16歲了。關於死亡 ,我會告訴他,那是一個生命逝去的過程。生命來來往往,你可能有一天再也看不到某一個人了,但他/她曾經來到過這個世界,你們也一起分享了許多的喜怒哀樂。人會永逝,但愛會留下,關愛的精神會世代相傳,這也是人類內心深處之所以能獲得幸福感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