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發表在《中國日報》加州版 2018 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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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散人生路
文/靜語
把女兒送回去後，吳宇發覺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多倫多秋天裏細細的雨不知什麽時候又下了起來，路燈在雨霧下黑漆漆的背景裏有些刺眼，也有些模糊。
他把車停靠在路邊，前車窗上的雨滴慢慢匯成了無數細小的水流，關了引擎，車內的霧氣又讓車窗外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他下意識地揉揉眼睛，才發現自己的眼裏也有了一層濕潤。生活是怎樣一步步走成這樣的？他在心裏問自己。
他不想就這麽直接回自己的家，車內雖然狹小，在潮濕裏也不免有些涼意，但他需要一個安靜的空間讓自己有些起伏的心平靜下來。
剛才是孫莉開的門，她還是那麽直爽，一邊接過女兒的背包一邊問今年的楓葉還好看嗎，然後望了他一眼說，都這麽涼了你怎麽還穿著薄夾克！他習慣地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這就是孫莉，他的前妻，語氣裏總是有著那種不容置疑的權威，她仿佛永遠都是對的。“我沒有任何愧對你的地方！”他們最終達成離婚協議時她對他說。
吳宇第一次遇到孫莉時才二十歲，在同一所高校讀書，一起在圖書館裏複習功課，一起到食堂打飯，一起花前月下地談戀愛，研究生畢業後一起奮鬥打拚結婚生子，一切都那麽一起順理成章地過來了。在京城買了自己的房子，事業上順風順水，在這兩位羨煞旁人的成功人士決定換一種活法移民加拿大之前，一切雖然忙碌，但基本上都還是四平八穩的。那時的他們大概都還沒有意識到，移民迎接他們的不僅是完全未知的新生活，還有情感的破裂和家庭的解體。
吳宇想不起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和孫莉爭吵起來的，從惡語相對到互相推搡；他也記不得什麽時候他開始不再想回家，寧願自己坐在Tim Hortons 裏喝著一杯漸漸變涼的double double。他的腦海裏隻記得她喋喋不休的數落和趾高氣揚裏嫌棄的眼神。那還是他們移民的第一年，一切都變化得太快了。
五年前他們登陸的時候迎接他們的是二月裏天寒地凍的大雪暴。“春天來了就好了，加拿大空氣新鮮，夏天在安大略湖邊泛泛舟，秋天再到阿崗昆賞賞楓葉，好日子不會遠的。”他們相互給對方打著氣。已經在國企裏做到中層的孫莉幾乎是在把行李安置好的同時就開始上網找工作了。三個月過去了，樹也綠了，櫻花也開了，兩人投往各大公司的求職信卻猶如石沉大海，銀行裏的存款也隻減不增。加拿大的工作經驗和專業執照成了橫在他們麵前無法逾越的障礙。
“我先到餐館打工，你去參加培訓。”孫莉雷厲風行地及時轉變了策略。吳宇雖然在學校裏是當仁不讓的學霸，但大部分家庭決策都是聽孫莉的。孫莉有著大氣開朗的性格，長期的中層領導幹部的高效率作風讓吳宇自歎不如。作為IT專業的高材生，吳宇顯然找到專業工作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大半年之後，孫莉在餐館工友的介紹下在一家小公司裏找到了份工作，工資雖然不高，但也是份穩定的辦公室工作。孫莉邊工作邊學習準備考會計師執照。吳宇也結束了短訓班，又開始了下一輪的投簡曆的曆程。
爭吵似乎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吳宇雖然有幾次麵試的機會，但不知道為什麽都沒有了下文，從失望到沮喪，人也不由得煩躁起來。孫莉工作完了回到家，疲憊的她往往看到的是亂糟糟的客廳：鋪滿報紙的茶幾，亂扔在地板上的衣服襪子，從kindergarten回來的女兒在電視機前看著卡通，吳宇呢，不是坐在電腦前打著遊戲就是懶散地窩在沙發裏擺弄著手機。“你的工作有消息嗎？”重複的問話又開始了，吳宇聽著扭過頭去。“你的簡曆是不是還要改一下？”吳宇一句話不說離開客廳拿著水杯走到廚房。“你在家也不知道幫我收拾收拾。牛奶呢？怎麽家裏沒牛奶了？.......”
吳宇從來沒有意識到孫莉是一個這樣喋喋不休的女人。以前在國內，孫莉經常出差，小女兒嶽母幫忙照顧著，兩人都忙，沒功夫吵架。吳宇知道孫莉是個能幹的女人，工作努力人緣也好，雖然妻子在家裏也是領導的地位，自己也樂得清閑，能者多勞，何樂而不為呢。到了加拿大，自己找不到工作，每天在網上尋找應聘信息，修改簡曆和求職信。kindergarten下午早早地就結束了，自己接了女兒後難得放鬆一下，然而孫莉一回來等著他的就是一通的詢問，指責和抱怨。
“你想讓我怎麽樣？！”忍了一陣的吳宇終於有一天吼了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從胸腔裏嘣出來的聲音已經撕裂般地變了腔調，振得耳膜嗡嗡作響。孫莉停下手中的忙碌愣在那裏。“我是找不到工作！你嫌我沒本事是吧，你有能耐就自己過！”滿臉通紅青筋暴露的他大叫著重重地摔了門出去。以後每隔幾天兩人都這麽來一通，孫莉從原先的數落到越來越多的冷淡，而吳宇在冷嘲熱諷的擠兌裏也火苗蹭蹭直竄，從咆哮到有一天他隨手甩出去的盤子把牆上的裝飾畫砸了個粉碎。就這樣他在女兒的嚎啕大哭和孫莉的嘶吼下離開了家，分居就這樣開始了。
一個月後孫莉找了個朋友一起來到他住的地下室。本來是勸他回家的，但不知怎的朋友一口一句的孫莉怎麽不容易，又上班又學習還要帶孩子，怎麽幸苦之類的話又把他帶回了曾經的喋喋不休的記憶。家醜不可外揚，吳宇那最後的自尊心徹底地被撕得粉碎。從開始的勸和到最後的雙方推拉著互罵，一場撕破臉的談判最終把他想回家的念頭完全地澆滅了。
從一個星期後孫莉遞上的離婚協議書到雙方你來我往的上庭，耗時小半年的離婚官司塵埃落定的時候，吳宇收到了一份很不錯的offer。”上帝為你關上了一扇門，總會又為你開一扇窗。”他對自己說。這次不僅隻是一扇窗，在外租房的日子裏，同租在一個屋簷下的單親媽媽梅那溫柔的眼睛成為了他心靈港灣裏的第二扇窗......
吳宇在昏暗的車箱內還想回憶一下當年是怎麽愛上孫莉時，手機響了起來，“老公，你什麽時候回來？家裏的暖氣怎麽開啊？今天天氣好冷。”梅嬌柔的聲音把他拉回了現實。“我馬上就回去，什麽都讓我操心，你看你離了我怎麽行！”吳宇收起了思緒，邊在笑聲中嗔怪著邊發動了引擎。
汽車在夜色裏越開越遠，人在生活的道路上就這麽還沒品出個滋味，走著走著，兩個人就走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