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號稱七律聖手。提到他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雖然與杜牧並稱為“小李杜”,但比起李白來,他在普羅大眾心中的知名度還是相差很遠。這或許與他寫詩愛用典故,很多詩寫的艱深晦澀有關。太過陽春白雪了,容易讓初喜歡詩歌的人望而怯步。當然也不都是如此,其中就有我很喜歡的《夜雨寄北》,詩曰: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雨夜與有人促膝長談,燭芯剪盡仍意猶未盡。窗外秋雨連綿, 窗內一絲微亮卻足以烘托友情的溫暖。這種畫麵,每個人的人生都有經曆過,次數卻都是彌足珍貴的少。年歲漸長,知交好友散落各地,偶爾難得的一次重逢,多半伴隨著回憶同是少年時的唏噓長歎。是啊,少年已經是經年的舊事,日漸模糊的記憶雜糅著已經碎化的青春,無論多麽不甘,它都隻能在你我的推杯換盞中從彼此身上去探尋一絲尚存的殘留。
同學少年,揮斥方遒,何等的意氣風發。普通如我,少年是也有逆風飛揚的遠大夢想,蓬勃生長的生命總是不斷暢想大山外麵世界的模樣。時常胸懷激蕩,憑欄遠望,一半為心中的尚未謀麵的姑娘,一半為自己未來不切實際的幻想。
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留名青史的蓋世英豪,想來都如李商隱的這首《少年》前四句所寫那般跋扈飛揚吧。
外戚平羌第一功,生年二十有重封。直登宣室螭頭上,橫過甘泉豹尾中。
字麵上寫的應該是衛青和霍去病。當年舅甥倆都在風華正茂之年,分兩路大破匈奴,後者還封狼居胥。得勝還朝後,據說漢武帝犒賞三軍,把文景之治積累的黃金都封賞了個幹淨。少年意氣,立不世之功,定然是一時風頭無兩。至於他們是否權勢熏天到在大漢宣室,甘泉皇宮中出入如履平地,我就孤陋寡聞了。印象中衛青少年老成,穩重有城府;霍去病年紀更輕,年少少許輕狂固然有之,果真如此放肆不知輕重,恐怕也成不了光照千秋的一代名將。
興勃亡忽,老天似乎總妒少年英才。史載霍去病二十三歲因病而亡,但野史傳聞遠比病故了之來的複雜和無奈。衛青後來也卷入太子謀反案黯然收場。任你再天縱其才,都不過是曆史洪流中的小小浮萍,輕輕一粟。看似飛馬揚鞭,執金戈如筆,在汗青上書寫屬於自己的曆史。到頭來卻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控。人生若夢,世事浮華,幾許是真,幾許是幻。正如詩中後四句所雲:
別館覺來雲雨夢,後門歸去蕙蘭叢。灞陵夜獵隨田竇,不識寒郊自轉蓬。
李商隱顯然也是感同身受的,寫的是漢朝舊事,感懷是自己的人生際遇。想來他年少之時也算天資聰穎,年紀輕輕就有詩名在外。也曾躊躇滿誌,寒窗十年磨一劍,學成文武藝,準備賣給帝王家。怎奈世事紛亂,因為婚姻的關係無端被卷入黨爭,左右為難,終生鬱鬱不得誌。
是時?是運?是命中注定?還是造化弄人?人到中年,早不見少年時的意氣風發。曾有的氣吞山河的壯誌,在瑣事羈絆的營營苟且中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上不能讓父母安度晚年,中不能讓妻子靜享歲月,下不能讓孩子盡展笑顏。百無一用,那曾經的走路都能帶起的清風,隻能偶爾回到夢裏去追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