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七月份的高考他們是在區裏另一所中學參加的。每年的慣例,就是本校的學生不在本校參加高考,監考老師也是外校的,為了杜絕作弊吧。高考的第一天下大雨,騎車到考點的時候,周蔚覺得身上都濕透了。好在天氣不冷,下午就放晴了。第一門語文周蔚沒有考好,出來才發覺作文忘了寫標題了。
高考的三天中午,周蔚都是去媽媽單位吃飯,都是老爸和表姐早起做給她們帶的。周蔚記得第一天有肉末燒冬瓜和西紅柿雞蛋,清淡而不寡淡,是家的味道。在媽媽那裏吃著飯,周蔚想著忘寫的作文題,開始有些沮喪。但好飯好菜和身邊的媽媽溫暖了她的胃,也溫暖了她的心,她居然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很快調整好了心態,沉穩地應對下麵的考試。下午考地理和第二天上午考數學她都沒有受什麽影響。答完數學,她覺得自己大題基本全對,頓時信心大增。第二天下午考曆史,第三天考英語政治也沒有出什麽明顯的大錯。周蔚也不想對題,考完就往家走,隻是心裏覺得空蕩蕩的,好像突然少了點兒什麽。她自嘲地跟爸爸說:“我怎麽是範進中舉的感覺啊?”隻是現在中沒中舉還不知道。
考完那天到家,發現周藍也回來了。周藍是在家附近的學校考的,考完一放鬆,把準考證揉吧揉吧扔考場紙簍裏了。到家才發現準考證後麵口試還要用,於是又全家出動去學校翻垃圾。還好學校離得近,老師也還沒來得及倒紙簍,一找就找到了,全家人才算放下心來。
這時候的周蔚輕鬆下來就特別想黃毅,終於不用再那麽躲著家長了,終於沒有那麽大壓力了。黃毅考得怎麽樣呢?想打個電話給黃毅,黃毅家卻沒有電話。還好第二天黃毅就來了。他們倆心有默契,都避免談考試題,隻輕描淡寫地互相問了一下,都說考得還可以,也就過去了。倒是這分別前的兩個月要抓緊時間放鬆下。於是假期開始就排得滿滿的。先是班裏同學一起去看賀老師,接著又是他們幾個要好的 – 陳欣和張瑩、王靖宜和李驥科 – 一起去北海劃船,到日壇打牌,在同學家聚餐。
七月底的一天,周蔚周藍小時候的鄰居李雪來找她們。周藍不在,周蔚和李雪在長安街上邊走邊聊。那時李雪剛從杭州回來,大熱天穿一條白色牛仔褲。周蔚問她熱不熱,小姑娘說:“不熱。杭州女孩兒都這麽穿,漂亮啊!”倆人興致勃勃地走來走去,逛完友誼商店,又逛貴友大廈,在外麵呆了兩個多小時才回家。一回去周藍就激動地對周蔚說:“你分數出來了!黃毅給你打電話,你不在。他說你考得特好,他一會兒再打給你。”
正說著,黃毅的電話又進來了:“蔚,你聽你妹說了吧?恭喜你!你知道你考了年級第三嗎?”
“真的?你沒看錯吧?” 周蔚興奮得心怦怦直跳。
“當然沒有!我上午去學校撞撞運氣,看分數出來沒有。正看到老師在貼大紅喜報。你考得太好了!給你打了幾次電話你都不在。蔚,我特別為你驕傲!比我自己考得好都高興!”黃毅說話都有點兒顛三倒四了。
“那你自己考得怎麽樣?”周蔚覺得自己怎麽還不如黃毅那麽高興呢?她多麽希望黃毅也考得那麽好啊!電話裏那一秒的停頓讓她覺得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
“我還行,比你是差遠了,不知道一本是不是有戲。”黃毅聲音冷靜了許多。
“別著急,你一定可以的。”周蔚自己都覺得這話說得那麽無力。她心裏著急,卻不知如何才能把這安慰傳遞給黃毅。“明天我們一起去學校取分吧?”他們約定好了才掛上電話。
放下電話,周蔚一邊為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而開心,一邊又替黃毅著急。平靜下來以後她的心被自責塞滿了:自己怎麽那麽自私呢?這幾個月是不是都因為自己耽誤了黃毅?是不是因為自己太關注提高自己的成績沒有給黃毅足夠的幫助?得到分數以後為什麽還這麽不安呢?
第二天是學校預先設好的拿分的日子,他們班裏老師、同學、家長來了滿滿一教室。大家拿了分兒都沒走,坐在教室裏議論紛紛,等著和老師討論,看自己上第一誌願的可能性怎麽樣。蕭蕭的媽媽坐在周蔚後麵,看了周蔚的分數,不滿地對周蔚說:“你自己考得這麽好,怎麽也不幫幫我們蕭蕭?!”周蔚臉紅了,無言以對,隻能低聲說:“阿姨,對不起,是我不好。”這一刻,她真的覺得非常抱歉,不光對不起蕭蕭,也對不起周藍、黃毅、王穎,那些她的好朋友。。。她覺得自己太自私了。黃毅坐她旁邊看到了這一幕,拉她出來:“你不用自責。你能考得好,是你自己的努力和天賦,不是每個人都能達到的。你沒做錯什麽。”
周蔚心裏感激黃毅的理解和對她的回護,握住黃毅的雙手,她說:“我可以理解蕭蕭媽媽的心情。。。我也覺得對不起你,沒能幫到你!”說著說著,她眼圈紅了。
“說什麽呢你!咱們互相鼓勵一起複習的日子還少嗎?你不知道有你在對我是多大的安慰和支持!是我自己沒那個腦子。”黃毅笑著搖搖頭:“不過,錄取通知不是還沒下來呢嗎?你別把我一棒子打死啊!我覺得我還不差的。”
是啊,今年考題比去年難了許多,尤其是語文和數學,周蔚想到這兒稍稍放寬了點兒心。
八月份第二周,周蔚拿到了XX學院提前錄取的通知書。又過了兩周,黃毅也接到了入學通知。不是他的第一誌願,但也是他喜歡的學校的財經專業,在上海。周藍也進了北京的一所大專,學財會。
分離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周蔚每天和黃毅在一起,卻還是覺得心神不寧,為什麽呢?她多麽希望黃毅象周藍的男朋友趙唯那樣留在北京啊!去年說分手那幾天,周蔚天天以淚洗麵,暑假黃毅去比賽那十幾天,周蔚也是度日如年。如今一分別就要半年,她不知道要怎麽麵對沒有黃毅的日日夜夜。現在她覺得自己的心就已經在疼,疼上半年會不會就碎了?如果愛情真的這麽痛苦,為什麽還要愛呢?她是最怕疼最怕受傷害的啊?她猶豫是不是該對黃毅不要用情那麽深,那他走的時候,也許她就不會那麽難過吧?可是她不舍得啊!這麽多困難他們都一起走過來了,這份親密是和任何人都沒有過的。怎麽可能說放就放得下呢?
黃毅對要到來的分離也覺得難過,但因為要離開家出去上大學,闖一闖世界,多少還是覺得意氣風發。這就是走的人和留的人心理的不同吧?臨走的時候,他還是寫了封信給周蔚,他覺得好多事想過了,在信裏才能講得清楚。
蔚:你好!
那一段緊緊張張的日子終於過去了。
有時總是想給你寫信,也盼著有你的信。因為在一起的時候是快樂的,而一個人的時候是孤獨的。也許這種孤獨並不是一種簡單的無所事事,而也成為一種實際上很豐富的滋味。因為即使在最熱鬧最瘋狂的時候,心裏仍然會空蕩蕩一片。是的,這很奇怪,可又是為什麽呢?
我不知道你不給我寫信是不是因為我沒有給你寫信。而你不知道我到底是如何想的,我走後又該如何?這一切的答案也許隻有時間才知道。
在過去的一年中,我們過得確實很艱苦,在雙重或者更多的壓力下走了過來。你的成績是輝煌的,你付出了辛勤和汗水(還有淚水),而你也贏得了一切 – 學業和我對你的愛 – 一種更深的愛,也許還有一份理解(我總在默默地了解著你)。
也許又要用到那個故事,就是知道分兒那天我給你打的那個電話。至今我仍記憶猶新,仍在分析打那個電話時的心情。那一刻你是輝煌的,而我也是(我不知道當時你的心情,我說的隻是我的心理分析)。許多時候你想得到的沒有,而你沒有想到的會突然出現在迷惘中。你會得到幸福,而在幸福中也許會自卑。
必然與偶然,幸運與不幸,交織著、交錯著,讓你不知道你要的到底在什麽地方。我不信神,也不信命,而神或命卻總喜歡和你開個玩笑。也許生活的情趣也在此吧?
說到這兒,我還是沒有說清那一刻的心情,為什麽那個心情會那麽深刻?為什麽會有那種心情?你知道嗎?
信寫得很隨便,就是和你聊聊天,說心裏話,真的特想說說心裏話。
今天你沒來,是因為天會下雨嗎?明天你不來我會想辦法把信送去。
夜深了,雖然是夏天,仍要注意。有一次,是你去年生日的時候,你說你是壽星,你勸我的我一定要聽。現在我是壽星(因為我的生日還沒過。如果這個理由不成立,那就是別的什麽亂七八糟的一個理由),你最好聽我的。
愛你 毅
90. 8.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