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盤對手是自己的棋

棋之道, 可安放靈魂乎? 我想, 至少它是人類專注力, 智力, 精力和潛力的呈現.

畫家畫室的一隅, 花含苞, 燈晶瑩, 我不懂圍棋, 在圓圓的原木小矮凳上坐下來, 眉來眼去之際, 但見白子雍容, 黑子城府, 正方形的棋盤上, 黑白石子縱橫交錯, 滿天星羅棋布, 氣度不凡. 想起看書看到的一則笑話 ---- 有自負棋名者, 與人角, 連負三局. 他日, 人問之曰: 前與某人較棋幾局? 曰: 三局. 又問: 勝負如何? 曰: 第一局我不曾贏, 第二局他不曾輸, 第三局我要和, 他不肯罷了.

圍棋下得快, 乃先聲奪人, 殺氣騰騰, 曾聽一位老人說: 要慢慢的下. Why? “當第一棋子落下, 一盤棋開始走向死局. 一步一步塞滿, 等到圍棋子滿了, 棋就死了, 要撤棋盤了”. 噢, 圍棋開局之時, 棋盤空空如也, 不像一首歌有前奏, 吉他 / 弦樂 / 鋼琴三合一. 雙方各 180 顆棋子, 棋子一旦落在棋盤的交叉點上, 就再也不能在棋盤上行走了 …… 慢慢下, 是為了死得慢. I guess.

沒有娛樂的人生不是完整的人生. 這世界那麽多人, 見過那麽多人, 就算再 boring 沒什麽可玩的人, 尚可把上網灌水當作娛樂呢. 沒有工作的人生呢? 假如不抓老鼠的肥貓會說話, 假如我有異能聽得懂喵星人說話, 知曉貓生, 或許, 可借鑒 / 了解不用工作的人生大概是一種怎樣的人生 ---- 那, 圍棋究其是娛樂還是工作? It’s magic. I think. 似老虎守護山林, 不離開, 不怕孤單, 隻怕寂寞, 隻怕無處傾一腔的情深和才華.

下弈不能無棋, 棋在, 對手焉在? 別說如今在半世外桃源的山上, 就算幾十年前在大都市的庭院裏, 在美院的教室裏, 他已難以找到鼓旗相當的對手. 舉目四望, 偌大的工作室的一角, 放了一張小桌子, 桌邊隻畫家一人, 空對幾本棋書, 吳清源自選百局 & 圍棋手筋大全 & AlphaGo 128 盤對局 & 圍棋名局 AI 研究, 一盞暗香浮動的茶, 一局未竟的棋. 一腔癡情, 無言傾訴, 兵卒已盡, 將帥皆我, 吾仍有下一步棋 ---- 抬手落墨, 潑灑勾勒出一幅一幅又一幅的畫. 無論科技如何進步, 好畫家無可替代. 縱使 “元蘿卜” 機械人能將吳清源打敗, so what? 一個隻為一件事純粹的人, 心溫暖, 生命力旺哉, 搖醒悟空天地任逍遙.

今年春天我上山時, 風塵塵不動. 畫家端詳著自己畫的畫, 衝口而出 “小屁孩, 你真有才!”. 初冬, 再上山, 山風重重的吹, 一點都不累; 輕輕的吹, 笑得冷豔漂亮.

小車將我們送下山, 車子發動引擎向著小區有門亭有門閘有門衛的門口緩緩開去時, 我回頭, 從車窗看見畫家立在他的工作室門口, 揮手告別, “如同昨夜天光乍破了遠山的輪廓”, 他猶如山中的老虎, Tiger Power, 然, 絕對孤獨. 忽然間, 莫名的眼眶一陣潮熱, 絕對討厭的感性! 誰叫自己是這樣定位的 ---- 唯感性, 可留得住背影. 《畫》趙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