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北美芳鄰》:風城往事
昨天,一輛“五月花”搬家公司的大車送來了一家新鄰居。和往常一樣,我準備了一份簡單的禮物:一張歡迎卡片和一小盒茶,趁著月黑風高,悄悄地掛在了這家新鄰居的門把上。
今天一大早,當我起來晨跑的時候,一位中等身材的黑人大哥站在那兒,緊盯著我家的門口。是的,送去的卡片上有我家的門牌號碼。我一出門,他就大步流星地奔過來,老遠就伸出他那烏黑的大手:“謝謝你的禮物,我們全家都感覺搬進了一個溫暖的社區“。並自我介紹說道,他是新來的休斯頓棒球隊的擊球教練。我說我是捧球迷,以後如有多餘的球票盡管送給我。
這位黑大哥是我在美國遇到的第二家黑人鄰居,但今天我很想講一下我在美國的第一家黑人鄰居。
多年前,我們家從新澤西搬家去芝加哥,因為買房子的事進行的很慢,所以就先臨時租了一個公寓。公寓裏,一樓的鄰居是一對年輕的黑人夫婦,還有一個老婦人幫他們看孩子。搭眼一看就知道他們不是本地人,因為他們長得又高又瘦,皮膚細膩如絲且烏黑發亮,四肢修長,脖子也長,原來是來自蘇丹的移民。他們雖有模特兒般的身材,但仍然早出晚歸,勤奮工作,晚飯後,兩人還在院子裏做竹子窗簾掙點零花錢。
晚上忙著做手工時,他們的嘴巴也不閑著,於是,兩人每晚幹活時的聊天便成了公寓裏的一大風景。因為,雖然是私聊,但他們卻並不切切私語,而是肆無忌憚地談笑,如同他們兒時在撒哈拉沙漠裏玩耍一般,唯恐聲音小了就失去了聯絡。他們也許在講阿拉伯語或者其他語言,反正我們樓上的人都聽不懂。但我能從他們豐富多變的音調上猜出他們在講什麽。這種胡亂猜測給我當時平淡的生活憑添了許多樂趣。
他們的談話一般都是由女聲開始。坦率地講,她雖黑,但聲音卻甚是秀美,一開口,便如交響樂隊裏的頭把小提琴,聲音宛轉悠揚,時而如清脆的鳥鳴,時而似優美的歌聲,說中帶笑,邊笑邊說,一定是神釆飛楊。而她丈夫的男聲則多沉默寡言,猶如樂隊裏的大貝司,隻在關鍵時刻彈幾個低音以示附和。
不一會,夜談漸入佳境,女聲更加歡快起來,聲音猶如同長笛,男聲的話也多了起來,好像貝司改為了大提琴,參與度多了一些。漸漸地,女聲如琵琶之《春江花月夜》,她一定是想起了青春期難以忘懷的風景和愛情,這時男聲也如古錚,奏出《高山流水》般的溫柔去回應。就這樣,在那月明星稀的夜晚,一對年輕夫妻的傾談,為那個小小的公寓奉上美妙的小夜曲。樓上的房客們每晚都一邊照顧孩子,做家務,看電視,一邊聽著這來自非洲朋友的免費音樂會。
但是,有時候,夜談也會因某種敏感話題而畫風急轉,女聲雖如琵琶,卻“大弦嘈嘈如急雨,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也許她想起婚後丈夫商量著要合法地娶二娘?男聲在沉默了片刻後,也不甘寂寞,如二胡之《萬分奔騰》顯出不甘示弱的氣勢,或許他還在記恨沒有把嬌美二娘迎進房?二人你來我往,如同鋼琴協奏曲《保衛黃河》一般的激烈,聽的我都想跑下去加入“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般的大合唱。
就在這既將動手的緊要關頭,會突然傳來猶如京劇老旦叫板似的長歎:苦哇、哇…!一定是老母聽不下去了。於是這兩個年輕人的音樂會便曳然而止。
這時,夜色正濃,月亮才敢從雲層裏鑽出來喘口氣。芝加哥大城以風著名,又名風城。而風城的風也在這對來自非洲沙漠的年輕夫婦的“沙塵爆”般的舌戰麵前敗下陣來,自掐咽喉,悄悄地沿著牆邊移著,無聊地戲弄著幾片落葉。
提到芝加哥的風,真的想多扯幾句,芝加哥之所以成為如此美麗的現代化城市也是借助這風。
聽說很久以前,在一個狂風大作的深夜,一隻公牛想去擁抱一下拴住另一牛槽上的情牛,於是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掙脫了繮繩,卻弄翻了油燈,點燃了牛棚,這“愛情一把火”,借風點燃了整個芝加哥大城,那勢不可擋的烈火把自來水廠和救火隊都燒了,差一點就點燃了密執根湖,老城芝加哥這才猶如浴火鳳凰一般的屹立在美國的中西部平原。
當地人懷著愛恨交織的心情在各大公園做了許多公牛的雕像,白天讓孩子們姿意地騎著,深夜讓它們在寒風中瑟瑟。在騎牛的孩子中有一位叫名邁克爾喬丹,長大後帶領“公牛隊”橫掃NBA 無敵手。
那些日子裏,黑人鄰居的夜談讓我安然入睡,不再唱《今夜無眠》。
但是,在我工作的芝加哥大學附近的黑人鄰居,則完全是另一道風景。
芝加哥南部的黑人聚居區,是全美著名的雷區,讓人聯係起鬥毆,搶劫,槍支,毒品之類的字眼。其實,真實情況怎樣,我們都不知道,因為沒有外族人摻進去實地考察他們的真實生活。
美國本土的黑人,被尊稱為非裔美國人,他們的膚色不再烏黑也不發亮,像是褪色的黑絲絨袍子,有些棕色。他們是受保護的族類,高興了,上班去工作。不高興,在家吃救濟。多養幾個孩子,政府的補貼也相當可觀,有病去醫院,沒錢就免費。所以有些人“無事生非”,也應該在預料之中。
有一天,下班回家時,剛開車不一會,就發現車沒油了,嚇得我大冬天裏出了一身熱汗。因為那時那地,我正行駛在著名的黑人區。我猶豫著向前開了一會,希望能到一個安全地帶去加油。但是,此刻缺油燈又亮了,我便咬著牙向一個加油站開去。到了那裏,發現加油的機器上塞信用卡的地方填進了一塊木片。所以,我必須進加油站的服務店去交錢後才能加油。放眼望去,小店門旁站著幾個年輕黑人,他們穿著厚厚的羽絨服,雪白的運動鞋,每人手裏拿著可樂,百無聊賴地說著漫無邊際的費話。 我在車裏,先做了一下深呼吸,然後換上我先生丟在車裏的有連體帽子的外衣,把長發卷起束在頭頂,用帽子遮住,再脫掉高跟鞋,換上球鞋,把錢包藏在車座底下,手裏捏著二十塊錢下了車。
眾人的眼光“刷”地一下子聚焦過來。 知道他們在觀察我,所以,我一反常態,關車門時不用手而是用膝蓋。走路也象上海灘裏的小混混一樣,邁左腳時聳右肩,搖搖晃晃又威風凜凜地衝他們走了過去。我這不男不女的打扮,怪裏怪氣的行為,讓見識過各種街頭巷戰的他們有些茫然。
我越過他們的防線,徑直來到櫃台前大聲說:“老板,加二十塊錢的油”。
看見牆上貼著成龍的電影劇照,我順便搭訕道:“哇!你也喜歡成龍的電影啊!”
老板說 :“當然喜歡….你是中國人嗎?你見過成龍嗎?”
為了壯膽,我故意大聲地吹噓道:“當然! 我表哥還和成龍一起拍過電影呢!”
呼啦啦,門口的年輕人全湧了進來。
真後悔,這才明白,為什麽說吹牛也是要上稅的。
他們湊過來七嘴八舌的問成龍的事,一個年齡小點的孩子還問我會打拳嗎?
我說當然會,邊說還擺了一個與電影畫報上成龍同款的姿勢。
那小子又說:“那你在這裏露一手讓我們見識一下唄!”
眾人齊聲附和著。
我輕輕地抹去鼻尖的汗水,告訴他們,這地兒不能練拳,如果我一腳踹翻了加油筒誰付責任?
於是我直接甩開他們,回去加油。但他們還是跟在我後麵七嘴八舌的議論成龍。我雖然表麵鎮靜,其實內心很慌,手一抖,競把車油箱塞蓋掉在地上,鼓碌碌滾到車底下去了。正當我想著怎麽樣才能體麵地取回油箱塞時,那讓我打拳的小夥伴競爬進車底下幫我拿了回來。我謝過他,並把掛在車裏的一個裝飾小葫蘆送給他,他高興地掛在脖子上。大家圍著他又摸又看,恨不得扭下他的脖子。 我怕那孩子出危險,便對大夥說,我下次來時,多帶幾個小葫蘆每人送倆,現在請你們讓開,我得馬上走,要去武館練拳呢!
他們驚訝的張大了嘴,“刷”地閃出一條路來。於是,我平安地離開那個眾人認為不平安的地段。
後來,我還是如約送去了幾個小葫蘆,讓加油站的老板轉交給他們,可老板說他們早已如雲散去,不知去向了。
其實,我在想,這些同城的鄰居們,雖然皮膚黑,但心腸肺腑並不同色。你看,他們的手心和手指甲蓋,都是嬰兒皮膚般的粉嫩,還有他們的牙齒和眼白都雪一樣耀眼純白。他們也是善良的鄰居,而且他們的膚色讓這個世界更加絢麗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