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羅庚這個名字對中國人很不陌生。解放前他就很有名了,西南聯大的“數學三傑”,就是指華羅庚、陳省身、許寶騄。他們當時都隻是三十多歲,但都已成為名教授。1941年國民政府教育部學術審查委員會評定首屆國家學術獎,數學界就華羅庚一個人獲得一等獎。
他在數學方麵的成就很快引起國際矚目,1936年他在劍橋大學進修,發表了15篇論文;1946年赴普林斯頓做研究並教授數論;1948年伊利諾伊大學聘請他為終身教授,年薪一萬。 在那個時候一萬美元是天文數字,普通教授一般年薪不過五六千美元。華羅庚欣然接受聘請,妻子帶著三個兒子前往美國團聚(兩女兒留在國內)。
華羅庚是個數學奇才,雖然曾在劍橋進修過,卻沒有獲得任何文聘。他連大學都沒上過,唯一的文憑竟隻是家鄉的初中畢業證書。因家境貧寒,加上疾病纏身,他靠刻苦自學達到登峰造極的水平。清華大學和伊利諾伊大學破格聘請他為教授足以說明他的學術成就。
華羅庚36歲到美國,春風得意,很有抱負。當解放的消息傳到美國,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猶豫不決要不要回國。他最後決定回國是有一點自負,要推動中國數學的獨立,為中國的數學趕上世界水平做出貢獻。1950年在回國途中寫了一封《致中國全體留美學生的公開信》,號召留學生回國。政府為他大作宣傳,把他當作回國的典範,再次讓他名聲大噪。
回國後他才清醒地認識到,一切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回國時對他的歡迎不隆重,沒有政府官員,隻有女兒和前西南聯大的同事來迎接,讓他很有些失望。回到清華,沒有給他準備好住所,房子很小,住了很長時間,也讓他不滿意。出國前清華大學答應說,留給他數學係主任的職務,但回國後沒有把係主任讓給他,讓他鬧了好一陣子情緒。
這些名利和物質上的條件以後都得到了改善,搬入較大的房子,擔任科學院數學所所長,也受到了高層的接見。在反右和拔白旗運動中他受到了極大衝擊,公開發表了三篇自我檢討文章,成了不戴帽右派,靠邊站所長。文革中被抄家,數學手稿失散,但在高層的保護下沒有吃太多皮肉之苦。他知恩圖報,在人民日報發表感恩文章:
在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鬥、批、改階段,毛主席他老人家提出了“實現無產階級教育革命,必須有工人階級領導”的光輝指示。這一指示,為我們指出了搞好教育革命的根本——必須把領導權牢牢掌握在工人階級手裏。有了工人階級的領導,才能保證毛澤東思想紅旗在教育陣地上永遠招展;才能團結廣大革命師生,徹底批判劉少奇的反革命修正主義教育路線,肅清其流毒;才能徹底結束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一統天下,把學校辦成紅彤彤的毛澤東思想大學校。
我是一個從舊社會過來的人,受舊思想熏染極深。在知識分子隊伍之中,成了一個為“成名成家”而“自我奮鬥”的活典型,成了一個自己受修正主義毒害極深,又反過來毒害了別人不淺的活工具。今天我帶著激動的心情來參加“社會主義大學應當如何辦?”的討論。首先,我要深深感謝偉大領袖毛主席,是他老人家指引我走出修正主義的泥坑,教育我重新學習,改造舊思想,為無產階級教育事業貢獻力量。我還要感謝工農兵和紅衛兵小將們在文化大革命中所給予我的許多幫助、鼓勵和教育。
雲雲…
以上的話就是出自這位世界知名數學家,被逼得無奈,言不由衷,自認是毒害別人的活工具,“為中國的數學趕上世界水平做出貢獻”的雄心大誌早已煙消雲散。他原本是研究理論數學,一張桌子一支筆,一堆書本一杯茶就足以搞學問了。但是在那個“大幹快上”“超英趕美”“鬥私批修”的火紅年代,世界知名數學家也隻能在學術與政治之間的夾縫中尋求生存。他迎合共產黨的實用主義,改變學術方向,搞應用數學,上山下鄉,翻山越嶺,推廣用於生產的優選法和統籌法。他年輕時因患疾病,腿腳活動不便,走平地都有困難,更別說是山路,上廁所下蹲都需要人攙扶。在20年時間裏,他的足跡遍布全國27個省市自治區,深入無數工廠、礦區、農村,總計行程20萬公裏,向數以百萬工農民眾普及實用數學知識。
大數學家投身於初等數學的應用,這也許就是他的偉大和聰明之處,能曲高和寡,也能下裏巴人。雖然也培養出了幾位陳景潤這樣的年輕數學家,也推動了中國數學研究的發展,但自己學術上再也沒有突破,再也沒發表過國際水平的論文。
照理說,像他這樣出身貧苦的“紅色數學家”,帶頭回國的典範,共產黨的大門應該向他敞開,實際上卻不然。他1958口頭表示要加入中國共產黨,1963年遞交了第一份入黨申請書,卻渺無音信。1964年遞交了第二份入黨申請,依然石沉大海。1967年第三次提出入黨,還是無人理睬。1979年不死心,第四次申請入黨,趕上文革後“科學的春天”,大力發展知識份子入黨,他才踏進了共產黨的大門。這時他已經70歲了。
沒有資料說明為什麽他幾次被拒絕於共產黨的大門之外。一些熟悉他的人認為,這跟他的性格有關。因患腿疾,年輕時受人歧視,使得他性格有些孤僻,不善於人際交往。以後在西南聯大又常會表現出一種盛氣淩人、自以為是的態度,很不討周圍人的好感。不會阿諛奉承、溜須拍馬在共產黨的天下是吃不開的。他自己沒有博士碩士學位,卻一貫看不起在國外拿了學位,學問並不怎麽樣的人,更是反對外行領導內行,得罪了不少人,也給自己惹了不少麻煩。在政治上他也有一些汙點,曾加入國民黨,陳立夫向蔣介石推薦他為“優秀教授黨員”。回國後並沒有馬上向共產黨靠攏,而是加入民盟,而且還保存著民國護照,被發現後讓他有口難辨。另外,他曾說他對美國是非常留戀的(除了學術和生活環境外,他的左腿原來伸不直,在美國醫院經過手術治療,腿可以伸直了),他還說離開美國的一個原因是怕他的孩子到了成年必須在美國參軍。這些話傳到共產黨耳朵裏,肯定是吃不了兜著走。雖然出身貧苦,但父親畢竟是開雜貨鋪的,是無產階級專政的對象,會不會也影響他入黨就不得而知了。
華羅庚稱自己為“邊緣人物”、“脫離現實的異類”。他的名氣與錢學森、李四光同等,名字並列在中國留學史冊上,經曆卻和他們千差萬別,並不如意,連與世長辭都與眾不同。1985年他在日本講學,心肌梗突發,倒在講台上,享年75歲。
去世前一年,華羅庚曾對自己的人生作出這樣的總結:“學術權威似浮雲,百萬富翁若敝屣。為人民服務,鞠躬盡瘁而已”。
情商麻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