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鳳是陝西名酒,為中國四大名酒之一。三個月前去波士頓一帶看兒子,發現當地酒店裏有西鳳,喜出望外。雖然很長時間不沾酒了,但因為西鳳能勾起一段青春往事,就買了一瓶。
那是60年代末,我們被發配到陝北插隊。沒有人告訴我們黃土高原有多貧瘠,沒有人告訴我們將麵臨饑餓。一萬兩千北京知青在黃土高原開始了自生自滅的原始生活。地方幹部貪汙知青的安家費,知青偷雞摸狗、打架鬥毆、生病回北京成了家常便飯。一年後,情況傳到了北京,周恩來覺得很痛心,沒想到老根據地的老百姓生活還這麽苦,“北京娃”也跟著遭罪。他做出了兩個決定,一個是從經濟上援助老根據地,送去大批手扶拖拉機和日本尿素(這是另外的故事);第二個決定是派去北京幹部,落實知青政策,管理知青的生活,幫助他們安家落戶。
我們公社來了六位北京幹部,他們原來的工作單位是北京六建。組長老王常駐公社,其他五位被派到最艱苦的五個大隊。我們村是有名的窮村,老金便來到我們村。
老金四十歲上下,一口很重的河南口音,中上等身材,滿臉的絡腮胡子總是刮得鐵青,說話聲音很宏亮,笑起來卻總是有些拘謹尷尬。
村裏給老金準備了一孔窯洞,他自己單住。別的北京幹部都和知青一起同吃同住,據說是他自己提出來要單住,因為他晚上打呼嚕聲音特別大。
老金平時很少跟我們一起下地幹活,偶爾出一次工,算是活動活動筋骨,幹不了一會兒就回去了。到了吃飯的時候他就來,吃完了就回自己的窯洞,平時忙些什麽我們也不過問。有時候他到別的村子去,一去就是幾天。也難為他了,我們的飯實在是難吃,麵湯加鹽,發酸的玉米糕,一年到頭就這些。
當年在北京知青中流傳著這樣一個順口溜:“內蒙土,山西洋,陝西都是大流氓”。內蒙知青土不土,山西知青洋不洋,不知可否。“陝西都是大流氓”這話卻事出有因,除了偷雞摸狗、打架鬥毆比別的地方多外,男女知青同居大有人在。北京幹部來了也要整頓一下知青中的“生活作風”問題。
鄰村有一對知青就成了老金的重點工作對象,常往那個村子跑。新一批招工名額下來,老金就把那個男生的名字報了上去,當了工人,那個女生還留在村裏,問題就這樣很快解決了。可是老金還是常常去那個村,一去還是幾天不回。結果自己出了“生活作風”問題。
事情敗露出來,女生家裏都來人了。公社老王趕到我們村,讓我們看好老金,不許他有什麽意外。老金把自己關在窯洞裏,整天不出來。我們把飯做好,送到他的窯洞,拍拍門,放在地上。一天,老王要我們“押送”老金到公社批判。在公社大院的一個房間裏,老王和其他北京幹部麵對老金,我們在院子裏,隻聽裏麵一聲吼叫高於一聲。
幾天後,老金被調走了,調到哪兒也不知道。那個女生也轉回北京了。
一個月後,老金托人給我們帶來一瓶西鳳,大概是感謝我們對他的關照,把我們樂壞了。可是沒下酒菜怎麽辦?我們哥兒幾個決定分工,搞點葷的。史同學用彈弓打鳥,我去抓王八,邢同學和其他人去搞雞蛋。
我是村裏的攔牛娃,每天跟著梁老漢放牛、打柴。聽老梁說過,水塘裏有王八,可是從來沒當回事。這回想去抓王八了,老梁帶著我把牛趕到山溝裏有水塘的地方,等太陽偏西,老梁就教我怎麽在水塘裏趟,用腳踩,從後麵把王八抓出水麵。“別讓它咬你的手指,”老梁叮囑。
史同學打了一隻麻雀。雞蛋隻搞到三個。剛來的時候,老鄉願意把雞蛋賣給我們,因為我們的價錢比政府收購價錢高。後來老鄉不敢賣雞蛋給知青了,因為上邊收購不上雞蛋了,城市雞蛋供應短缺,所以公社給家家戶戶的母雞都上了“戶口”,每個月必須定量上交雞蛋,不然年底要罰款扣糧。
一隻麻雀,三個雞蛋,加上一隻王八,又烤了些玉米豆,一頓豐盛的美餐。那瓶西鳳很快就見底了,那股醇香飄逸在窯洞裏許久不散。好幾天早上刷牙,牙缸裏還散發出酒香。
以後再也沒有喝過西鳳,腦子裏的西鳳是那蹉跎歲月的符號。這瓶西鳳留著一起插隊的同學來,一邊喝,一邊再聊那段往事。現在回想起來,很難說老金和那個女生誰是受害者。美人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