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初,美中關係處於蜜月階段,每逢國慶,大使館便舉行各種不同的招待會,邀請從正式官方到非正式民間的各界人士。連續幾天,一到傍晚,使館門口車水馬龍,好不熱鬧。那個時候大使館位於康涅狄格大街,離動物園不遠。原來是一家酒店,以後改建成公寓樓,美中建交後中國購買下來成為大使館。
我參加了一次大使館國慶招待會,受到邀請的大部分是政府和教育界人士。使館的內部格局還是像酒店,一進去是大廳,二樓有會議廳,餐廳。除了大使以外,使館全體人員都住在使館內。那個時候申請中國簽證的人不多,所以簽證處也在大使館內。後來申請的人多了,簽證處就搬到威斯康辛大街。
教育處一位官員接待了我們,先是講話,表示歡迎;然後進餐,自助餐形式;最後看電影,祖國大好河山。那頓自助餐可真不怎麽樣,按現在的標準,和外邊二流三流中餐店的美式中國菜差不多。有一道菜是把熱狗切成小塊燒在白菜裏。也難為使館的大師傅,那個時候沒有大中華超市,想買正宗中國食材還真難。也苦了使館工作人員,不能帶家眷,整年整月吃不到地道家鄉菜。也許是我們的檔次不夠,拿熱狗白菜唬弄我們。
大使章文晉的待遇不同,他跟夫人住在大使公館。一位美國政府高級官員去做客以前很興奮,說她從來沒去過中國人的家。回來後有點失望,因為章文晉家裏的家具全是不鏽鋼和塑料貼麵之類的現代家具,牆上掛的也是西方油畫,和美國人家裏沒有什麽不同。不過她對晚飯十分滿意,說第一次吃到地道的中國菜,很多菜連聽都沒聽說過。不知是什麽山珍海味,一定是空運過來的。
巧得很,在那次招待會上我遇到了我們家的鄰居老曾,在大使館工作。與其說是鄰居,不如說是房客。我們家有四間房,文革期間兩間被讓出去給別人住,其中一間住的就是老曾夫婦。老曾是北大的年輕教師,剛結婚不久,沒有自己的房子。兩口子和我們共用廁所和廚房,早出晚歸,白天家裏並不顯得擁擠。老曾非常客氣,闖入生人的家裏住,臉上的微笑總是帶著尷尬。他手腳勤快,幫助奶奶把廚房收拾得幹幹淨淨,搶著倒垃圾,搬蜂窩煤,有時還從學校食堂帶回飯菜,反而讓我們覺得不好意思了。後來父母下放到幹校,我們兄弟二人下鄉插隊,老曾對奶奶的照顧更是無微不至。我們相處得很好,一起住了幾年,學校落實政策後,他們兩口子搬走了,還回來看過我們。
在美國見到老曾真是意外驚喜。他成了我家的常客,有時候我開車去使館接他,有時候他自己開著車就來了。當時並不明白,我們這一來一去,他開著大使館的車,後麵一定有盯梢,我好像也就上了FBI的黑名單。幾次從北京回來,被請去喝茶,讓我納悶了好幾年,怎麽就不請別人呢?
有兩個公派留學生,苦於找不到住得起的房子,求使館協助。老曾跟我談起這件事,問我有沒有可能低價出租一間房。我和太座覺得可行,把整個地下室租給他們,旁門出入,有自己的廁所,不可以用廚房。那個時候租一間屋子的行價大約一個月150塊,我們的租金低得可笑,每人隻收20塊,還包水電,簡直就是白住。兩個人都是30開外的人,老王的性格跟老曾差不多,和藹可親,每個月交房租都是二話不說,還很感謝我們。另一個人老馬有點倔頭,不跟他要他是想不起來交房租,甚至提出來能不能便宜一點。國家給的生活費太少,他們的日子也真是夠苦的,天天吃方便麵。
以後找使館幫忙的留學生多起來了,老曾就跟我協議一個方案:用我的名字在大學附近買一棟房子,使館幫忙出首付,當留學生宿舍,我收房租,不必交還使館首付。這時候我有些警覺了,跟中國大使館走得太近了。當時使館有規定,工作人員休閑外出必須至少二人同行。可是老曾每次來我家都是一個人,我大概成了統戰對象,老曾出來是工作,可以一人單行,而且可以開使館的車。
要是我當時貪財,想來想去以後沒好果子吃,一條辮子兩邊抓。我的生活一直並不寬裕,沒有能力當地主買房出租,可是從來沒後悔放棄賺使館錢的機會。
不久老曾就回國了。不記得是不是問過他是怎麽當上外交官的,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他一定是黨員。這也讓我懷疑,當年他住進我們家是不是被派來監視我父親。不管怎麽樣,老曾人很好,以後就再也沒有聯係了。
1989年,中國大使館門前又熱鬧了一回,但不是國慶宴請。我參加了那次抗議活動和燭光悼念。那是我最後一次與中國大使館的近距離接觸,以後也再沒有收到過招待會邀請。下麵幾張照片是當時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