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海歸們回國的時候,有的人行李很簡單,周光炯(明尼蘇達大學航空博士,1954年回國)隻帶了一個隨身的手提箱就回去了。他回去的時候美國還沒有解除對留學生回國的禁令,繞道歐洲經過蘇聯回國,所以帶不了什麽行李。
趙忠堯可不一樣了。1946年他受民國政府國防部派遣到美國了解核物理的前沿情況,並負責購買有關的科研設備。其間,收到薩本棟(中央研究院院士)匯來的5萬美元購買加速器。雖然中國大陸政權變更,趙忠堯仍然按原計劃,陸續把裝配加速器的30箱大件東西發運回國。1950年他登上“威爾遜總統號”,又帶了幾十個行李箱。
楊承宗獲巴黎大學理學院科學博士學位後,收到了錢三強從北京發來的電報,告訴他要用組織給的3000美元買原子能相關的書籍、儀器、藥品,以及一種計數進位器。他還帶回居裏夫人送給他的含微量鐳的標準源,加上他自己的東西,也是十幾件行李。
何炳林是研究離子交換樹脂的,當時國內還沒有,就買了製造離子交換樹脂的原料苯乙烯,裝在幾個破箱子裏。美國海關檢查時,他說打開箱子你也麻煩,我也麻煩,通融了十塊錢就順利過關了。
利物浦大學博士楊澄中也用國家批的外匯購買了一些器材,其中有一長管氬氣。當他從英國經香港長途跋涉回到北京時,因怕這管氬氣被碰壞,一路上親自提著,必要時還抱著,終於安全無損地到達了實驗室。
老海歸們回國的標準行李箱是“鐵皮箱”,墨綠色或深灰色,沿邊用銅鉚釘封死,八個邊角用銅板包起來,不怕磕碰,不怕擠壓,結實得很,裏麵上下兩層,裝多重的東西都行。李恒德是搞材料科學的,在美國8年期間,不斷收集各種金屬樣品,回國帶了兩大箱。芝加哥大學博士商善最回國時,向教育部稟報了自己要帶的六箱東西,請海關給予方便:工程圖書、雜誌、筆記、衣物、教學用冷氣設備全套、錄音機一台並錄音帶、收音機一台、縫紉機一台、打字機一台、零雜機件,外加機器腳踏車一輛。
老海歸們回國時都帶了不少生活中的洋玩意兒,小到圓珠筆、水果刀,大到汽車、鋼琴。鄭國錩是橋牌迷,帶回一幅撲克牌,從未開封,文革時藏起來,沒讓紅衛兵發現,一直到2012年去世前,視之為留學永久紀念。吳世昌(牛津大學教授)好像是唯一帶車回國的,不過他回國時間比較晚,1962年才回國,在英國工作了10年,有足夠的經濟條件帶車回國。吳世昌最後還是把車“捐送”給了國家。(吳世昌的女兒回國時已經上牛津大學了,因經受不住文革而精神崩潰,一直住院)。在美國的老海歸們不少都有車,他們都沒把車帶回來,一來是因為大部分人買的都是二手車,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報銷了,二來運費也太貴,劃不來。關淑莊讓丈夫丁聲樹1950年回國,自己帶著一個孩子留在美國。到1956年丁聲樹一再催促,才決定回國,把整個家都搬回來了,家具、地毯、冰箱裝在兩個巨型木頭包裝箱裏,連鋼琴都帶回來了,用了一輛十輪大卡和一輛吊車,從北京火車站運到三裏河住宅,把街都封了,當時堪稱一景。錢學森送給妻子蔣英的結婚禮物是一架三角鋼琴,也帶回國了。
在老海歸家裏常常可以看到“三大件”:自行車、電唱機和電冰箱。50年代的街頭巷尾要是有人騎著一輛“嘎達達嘎達達”響的自行車,八成是位老海歸在上下班的路上。他們帶回國的都是俗稱“加快軸”自行車,以鳳頭牌居多。晚上後輪胎上的“磨電滾子”發電,車燈把馬路照得雪亮。有人回國沒帶,十分後悔,寫信給還在美國的朋友,托他們回國時給他們帶一輛回來,結果朋友還遭海關詢問,“一個人為什麽帶兩輛自行車?”。到了文革,老海歸們怕“嘎達達嘎達達”招搖過市,把“加快軸”換成普通軸,把鳳頭牌子撬掉,把大梁上的洋字用砂紙打掉,“磨電滾子”和車燈都拆掉,擠在“飛鴿”和“永久”中,破帽遮顏過鬧市。
普渡大學機械工程碩士王補宣,1950年回國任清華大學教授。他的兒子寫過他家的自動落片唱機:“家裏不多的洋貨裏,有一台電唱機和不少唱片。我發現這個唱機很有趣,放唱片的時候不是聽完一麵再翻過來的那一種,而是將一套片子一起放上去,等到唱針走完一麵到了中心的時候,會自動抬起來,然後有一個裝置從下邊往上一頂,最上邊的一張就滑到旁邊,唱針又落回來放下一張唱片。所有A麵聽完以後再全翻過來聽B麵。爸爸成天放著古典音樂,象背景聲那樣熏我們,也不會怎麽著。對於我們這些屁孩子,好玩的事情多著呢——粘蜻蜓,捉季鳥,打繃槍仗,夏天遊泳,冬天劃冰車,才不會為了這點看不見摸不著的聲音走火入魔。文化大革命一開始,沒等人家來抄家,爸爸那些唱片就被自行處理了。”
密西根大學侯伯伯家的冰箱深受女兒同學的喜愛:“夏日炎炎,我最喜歡到小梅家去作功課。她爸爸從美國帶回來一個電冰箱,比人高,打開門一股冷氣撲麵,爽極了。趙媽媽喜歡用北冰洋汽水做冰塊,我和小梅總是打開冰箱看有沒有,拿一塊放進嘴裏嚼。有時做作業的時候,趙媽媽會端來一盤西瓜,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吃下去透心涼,別提有多解暑了。後來文革,紅衛兵抄家,把冰箱也給抬走了,據說是搬到紅衛兵司令部去犒勞革命小將去了。”
文革結束後政府要歸還抄家物資,大部分都被革命小將們破壞或消費了,即便是送到家門口,早被文革嚇破了膽的老海歸們也不敢認領。1955年回國的汪友泉(哈佛大學經濟碩士)什麽都不要了,隻要三個兒子的美國出生證。劉天怡(威斯康星大學經濟博士)拿到退還的結婚證,二話沒說,掏出火柴就把結婚證燒了。他和妻子白朝蓴的這張結婚證給他們帶來太多的磨難,因為他們的證婚人是蔣經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