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抒懷（五）

                         八十抒懷（五）

頂撞農墾中學黨委書記被免職。

1990年9月，應海南省農墾中學賴瑞光校長盛情邀請，我舉家南下漂洋過海，調到農墾中學了，而且，跟我一起去的九位老師，都是武漢市幾個重點中學的語文、數學、英語、化學等主要學科的高級教師。

當年，賴校長要我們教應屆高三，希望高考升學率立竿見影出成果。我建議校長讓我們這批老師從高一年級開始抓起，爭取三年見成效。於是，我們這批海南武漢人團隊與原來的老師們一起經過三年拚搏，讓農墾中學高考成績，從名不見經傳到全省第二名。

三年期間，從高一到高三，我一直教兩個班的語文，兼一個偏重文科的班主任。第一年開學不久，賴校長一定要我當語文教研組長，半年後，又要我當教導主任。但我堅持當班主任並上兩個班的課，把我教的兩個班學生送畢業了。

大約是1994年吧，那一年暑假，賴校長隨海南省教育考察團出國考察去了，學校暫時由林書記全麵負責。

放暑假前，我按例行規定和學校製定的有關政策，擬定了全校各科教師下一學期的任課安排。這也是教導主任每學期結束時，份內必做的工作。然後，呈交全麵負責的黨委書記審閱。

沒有料到，林書記讓辦公室主任通知我去他的辦公室。我進他的辦公室，他坐在那裏不知道在看什麽，我進去打招呼，他既不理睬也不讓座。

過了好一會，他抬頭看我一眼，開口就質問：“你是怎麽安排下學期老師們的工作的？”

我在他旁邊的木製沙發上自己坐下後，說：“按例行規定和學校有關政策安排的呀！”

接著，他非常直截了當：

“你為什麽隻安排H老師一個班的課？”

“他是教研組長，按學校規定，上一個班也是享受全額年終獎。他們組的小W老師如果隻上一個班，不僅每個月拿不到“滿工作量”獎金，而且，年終也隻有50%的獎金。所以，我請他給一個班的課讓W老師上。讓年輕老師多一些鍛煉的機會，也多一些收入。而且事前我找H老師商量過，他也同意了呀！”

林書記厲聲說：“他同意了，你請示了黨委嗎？你找我說過這件事嗎？簡直是目無領導！無組織無紀律！”

“有理不在聲高，請你不要亂扣帽子。在沒有開全校老師大會，公布下學期教師安排之前，我已經把安排計劃呈送給你了，怎麽叫目無領導？你讓我到你的辦公室來，我馬上就來了，怎麽說我無組織無紀律？”

“你還有理了！你這種態度對領導說話就是目無領導！”

“那你對我是什麽態度呢？是的，你是書記，職務比我高那麽一點，但是，我比你年長呀！進辦公室後，我跟你打招呼，你回應了嗎？你讓我坐了嗎？我還真沒有見過你這樣不懂基本禮節的書記！”

更沒有想到，他居然猛地一拍桌子，簡直是吼起來了。

“你太驕傲了！我今天就是要批評教育你一下！”

我實在是忍無可忍，但是，我仍然非常平靜，反唇相譏：“批評是你的自由和權利，但是，教育我，我覺得你還不夠資格！”
他一聽就歇斯底裏了。“我要免你的職！馬上把你的所有工作交出來！”

“我的班主任和兩個班的語文課也交給你嗎？特級教師你也能免嗎？我非常感謝你免了我的教導主任，趕快在全校大會去宣布吧！謝天謝地。尤其要謝你！”

我快步離開了那個滿臉怒氣的書記，感到神清氣爽。

那位林書記原本就是一個非常自私，且心胸狹隘的人。1991年海南省評首批特級教師時，教育廳明確規定，評選的“硬件”之一，被學校民主推薦者，必須具備高級教師資格。而他當時隻是一個“中教一級教師”。學校民主推薦第一名是賴校長，第二名是他這位書記。賴校長當場就對全校老師說：“感謝大家對我的投票支持，但是，我當校長二十多年沒有教書了，這次就不參加特級教師評選了。等以後評選‘特級校長’時，大家再投票支持吧！謝謝大家！”全場老師為賴校長的高風亮節熱烈鼓掌。在場的他，明知自己硬件不合格，就是不棄權，擠占了合格教師可能被推薦的名額。

排課事後，我左思右想是哪裏得罪了這位自視為領導的書記呢？我在學校全心全意抓教育教學工作，從來沒有與他有任何工作上的矛盾，更沒有私人之間的什麽糾葛。但是，說句心裏話，我真的感謝他免了我的教導主任之職。我來農墾中學就不想當什麽組長啊、主任啊，隻想集中精力繼續探索語文教學的規律，特別想研究一下，在生源不如華師一附中的教學環境中如何實施語文教學改革。

他果然在賴校長還沒有回國之前，宣布免去我的教導主任職務。我也真心感謝他讓我從繁瑣的事務性工作中解放出來了。

我這一生，在調到農墾中學之前，一直以教書為樂，從來沒有當過什麽組長啊、主任啊！略知書中三味，不知官中有幾味。

等賴校長出國考察回來，“木已成舟”，無可奈何。且農墾總局教育處那位心懷鬼胎的處長，明察暗訪，千方百計整不倒賴校長，居然要他提前退休。然後從通什市（後來改為五指山市）農墾中學調來兩任校長，不見農墾中學再現輝煌。隻見賴校長在民營海南振發學校當校長，複製農墾中學的辦學經驗，喜獲成功；後應海南著名企業家陳權中邀請，任昌茂花園學校校長，再次複製農墾中學的辦學經驗，又獲成功。

彼時，我到海南農墾中學教的首屆高中生大多已經上大學了，在我班上讀高中的小女兒也考上了自己理想的大學，大女兒大學畢業回海南也找到了理想的工作。我被免職以後，樂得自由自在。農墾中學一直實行教師不坐班製，每天上完兩個班的課，或與朋友喝茶聊天，或打打麻將。

大約是在1999年暑假期間的一個周末，我的老朋友、海南省政府那位老廳長夫婦，請我們夫婦倆人在海口濱海大道上的寶華酒店吃蘇幫菜。我們四人正在邊吃邊聊時，時任海口市羅牛山公司的吳偉雄總裁過來給領導敬酒，順便問我是哪個單位的領導。我的朋友告訴他：“李老師是農墾中學的特級教師，也是我們湖北老鄉啊！”他一聽介紹，立即要給我敬酒，我請他不必客氣了，我不會喝酒。他幹脆坐下來，當著老廳長的麵，在與我初次見麵瞬間，就一定要請我去他辦的海口景山學校當校長。我覺得非常唐突，隻好說，你先跟領導喝酒吧，當校長的事情以後再說。

客觀地說，當時，他為了辦好學校確實下足了功夫。為了說服我，親自去我家談了好幾個小時，最後還請我的老朋友，那位廳長出麵做工作。還記得，他專門在海口金龍路美食街的湖南餐館“愛晚亭”，請我們吃湖南名菜“剁椒魚頭”。在豐盛的宴席桌上，他侃侃而談，談他的公司如何如何賺錢，談他的學校怎麽怎麽好，趁著酒興，他說：“我現在擁有的財富，幾輩子都用不完呐！”我老伴當即就嗆了他一句：“誰稀罕呢？無論你擁有多少財富，民辦學校永遠不能與公辦學校相比！”相信當時在座的朋友和他的秘書不會忘記“語驚四座”的這一幕。他淡定地笑了笑說：“隻要李老師來我這裏，我一定按海口市社保局的最高標準買退休保險。”

後來他多次約我，或喝茶或吃飯，非常真誠地表示要請我去當校長。再加上我當時也很想離開農墾中學，就表示同意去他的那個學校。

等我去了之後，他已經從湖北黃梅請了一位“桂校長”。於是，他讓我去當中學部主任。學校還有幼兒部和小學部。

我去了中學部之後，對他用辦企業的那一套方法辦學校不敢苟同。特別是他的公司上市之後，平時在談吐中，更是常常以事業成功人士洋洋自得，做什麽都自以為是。有一次，在他的辦公室，我曾當麵懟他說，擁有財富的多少不是衡量一個人事業成功與否的唯一標準。我沒有你那麽有錢，靠工資生活，但是，我自認為也是一個成功人士。1991年教師節，海南省政府授予我首批語文特級教師稱號，就是對我事業成功的充分肯定。

上任後，第一次召開中學部教師大會，我發表了就職演說。

我講了我的教育教學理念：

一個宗旨：讓學生學會學習。

兩個負責：麵向全體學生，對學生一生負責；服務全體學生，對學生一家負責。

還有三個不準：不準體罰或變相體罰學生；不準用言語傷害學生；不準在情感上冷落學生。

最後，我宣布取消前任強製實行的，教師一天四次（上午上下班時間和下午上下班時間）到主任辦公室簽到打卡的考勤製度。強調教師上課不得遲到、早退，考勤在課堂。不需要每天來主任辦公室點卯四次。

我在中學部教師大會上的講話結束不到半個小時，就接到吳總的打來的電話，真的好感激現代科技的高速發展呀！信息借助手機迅速傳播。我不知道快速向老總傳遞信息的那位老師出於什麽目的，特別向老總報告了我取消了打卡製度。我當時的第一感覺就是一部火爆了的電視連續劇中的“三德子”，跪慣了，不知道怎麽站起來了！他完全忘記了我在會上向大家講了，湖北著名的省重點中學——華中師大一附中的老師從來都不坐班，但教育教學質量卻名列全國前茅！不坐班、不打卡，但絕不允許教師上課遲到、早退和無故曠課。

老總在電話中對我講了一兩個小時的教育教學理念不值可否，卻堅持要對教師實行打卡考勤製度，絕對不允許取消。真是道不同不相為謀。離他遠一點是最好的選擇。

他曾是上市公司老總，也曾當過海口市政府的副市長，曾擁有無數的財富，“幾輩子都用不完”，站在人生風光無限之巔峰，俯視一切，傲視群雄。隻可憐現在被判十八年，關進去不到一年功夫，出來受審時已是滿頭白發。不知他現在仰望巔峰時的自己，是否還記得我們兩人對成功人士的不同看法。

2005年正式退休之後，賴瑞光校長問我，是否願意跟他去海口昌茂花園學校，一起再創輝煌。他說，朋友向昌茂集團陳權中總裁推薦他去當校長，陳總已經同意了。他又向陳總推薦了我去給他當副校長，陳總表示可以見一見再說。

我在約定時間，到了昌茂集團總裁辦公室。陳總正在與他的經理們開會，秘書帶我走進去，隻見坐在沙發上的一位中年人，看看手表後說：“你是李老師吧！蠻準時啊！”

（昌茂集團陳權中總裁）

他請我坐下，並繼續以審視的眼光看著我，問：“你多大年齡啊？”

我笑著說：“六十多一點點，剛剛退休。”

他環視那幾位經理們，說：“你們看看，他這麽年輕，說自己六十多了，你們相信嗎？”大家附和“哪裏看得出有六十歲呀！沒有，沒有！”

坐下後，他簡單問了一下我的經曆，然後比較詳細介紹了他的學校，特別強調今年開始招第一屆高中生，希望我配合賴校長抓好學校教學工作，尤其要抓好這一屆高中。爭取三年後出成果。最後，他說：“你和賴校長，與在座的各位一樣，一定要做好自己負責的工作，我隻負責後勤保障，專業的事情全靠你們了！”

陳總每個月要來學校參加一次幹部例會，每次至少要提前半小時到學校。進校後，首先去教學樓的廁所走一趟，聞一聞是否有臭味，然後去食堂後廚轉一圈，如發現問題再找總務主任和分管的副校長。如果會議結束時，正好是開飯時間，他就去食堂與師生一起吃飯，邊吃邊了解師生對食堂的意見。如果會議因事開晚了，錯過了開飯時間，他就請大家去外麵美餐一頓，餐後還要邀大家去放鬆放鬆，或去K歌，或按摩，有時還請喜歡打麻將的去他家裏玩幾圈。

我第一次應邀去他家打麻將，大約是在花園學校工作一年以後吧。他聽他的親戚說我會打麻將，一起吃完飯後，他一定要我去他家玩玩。坐到麻將桌上之前，他問我身上有多少錢，我說：“三四百吧！”

他說：“那怎麽夠呢？”對坐在旁邊觀戰的說：“曾校，把你身上的錢都借給李校，還有你，他指著一位親戚，把身上的錢都給李老師先（粵語的語序）！”

然後才說：“我聽說你會打武漢麻將，你來我家，今天就請你入鄉隨俗吧，我們玩廣東梅州麻將。各地麻將玩法大同小異，會者不難，就看你今天運氣如何了！”

那一次，我的運氣還可以。他大贏，我小勝。大家盡興而散。

還有一次飯後，他請大家去洗腳、按摩。最後，我與陳總分到一間洗腳房，一邊享受，一邊聊天。陳總說：“賴校長當年請你來農墾中學的故事，我知道了。但是，你後來怎麽又去景山學校了呢？”

我從與吳偉雄偶然相識談起，敘說我與吳偉雄的難解之緣。他聽完之後，問我：“你感覺吳總這個人怎麽樣？”

“怎麽說呢？優點很突出，缺點也非常突出。據我所知，民營學校經常換校長的就是景山學校，有本事的他容不下，沒能力的他看不上。1999年，他三顧茅廬千方百計把我調去，一言不合，說不用就不用。去之前，信誓旦旦，“一定按海口市最高標準買保險”；退休時，與在農墾中學退休的老師差一大截。再找他，兩手一攤，說：“我沒有辦法，國家政策規定了民企與國企退休金實行雙軌製，我能怎麽辦？”

沒有想到，後來有一天下午，陳總打電話，請我馬上去他的辦公室。走進辦公室，隻見他正在與一位五十歲左右的朋友聊天。他馬上對那位朋友說：“他就是李培永，原來在農墾中學，後來被吳偉雄挖到景山學校了。”

陳總接著對我說：“黃市長是我們海口市分管文教衛的副市長，今天來我們學校調研，我把你的社保局退休金問題反映後，他想跟你談談。”

“李老師好，剛剛陳總說了你的情況，請你具體說一下是一個什麽情況。”

他們聽我說完之後，陳總先說：“黃市長，你看他這個情況，從1967年到1999年，在公辦學校工作了三十二年，而且，是我們省的首批特級教師，隻在民辦學校幹了六年，現在退休工資這麽低，能不能想辦法解決？”

黃副市長：“我看是不是這樣，你陳總是海口市政協常委，就李老師這個情況，你專門寫一份報告，給市政府並抄送一份給市教育局，韓美局長不也是經常到你們學校來嗎？我們再在一起商量一下，怎麽解決吧！現在吳偉雄副市長分管農業，他確實也管不了，我們來管一管吧！”

“謝謝黃市長關心！謝謝陳總關照！”

黃行光副市長收到市政協的報告後，批示：“擬按海口市民營企業退休金最高標準，核定李培永老師的退休金。請教育局督查落實。”

時任教育局韓美局長和計財處處長核查後，發現景山學校，沒有按吳偉雄承諾的標準給李老師買保險。責令該校到海口市社保局補交曆年每個月的差額。然後再落實黃副市長的指示，按海口市現行民企保險最高標準核發李培永的退休工資。這樣一來，我的退休金與農墾中學退休教師的差距就少多了。但是公辦學校給退休教師的“績效工資”以及其他補助，民營學校一律都沒有，這也是政府部門力所不及的。

不管怎麽說，黃行光副市長作為分管文教衛的負責人，“在其位，謀其政”，他在調研時，陳總向他反映問題後，主動熱情幫助教師排憂解難的工作作風值得大家學習。

雖然隻與黃副市長見一麵，談話也不過半小時，但他幫我提高了退休金待遇，讓我一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