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十年語文教改(2445)與學生一起去采訪怪味作家祖慰
回憶往事,還得感謝當時以創作兒童文學作品聞名的青年作家、後來的武漢市作協主席董宏猷,他是甘曉星老師在華中師大讀書時的校友。他從1983年起,就特別關注我們這個語文教材改革實驗班,經常到實驗班來給學生講寫作課,他還幫我們請來著名劇作家沈虹光、青年作家胡發雲等給學生上課。
1986年12月19日,我和甘曉星、嚴育開老師一起,帶愛好寫作的高中學生三十多人,去武漢音樂學院拜訪著名的怪味作家祖慰。也是老朋友董宏猷幫忙聯係安排的。
我們一行三十多人如約到祖慰家裏,受到怪味作家的熱情歡迎。他請大家坐下之後,開門見山,直入主題,明確告訴學生準備講五個問題。還特別強調“我講話時,你們可以隨時提問”。學生們會心地微笑,祖老師這一說正對大家的胃口。
祖老師開宗明義,他說:
一、 現在已經進入信息時代,信息環境對於人的成才非常重要;
二、 激勵因素的作用,他打比方說:“人是屬馿的,不被人騎不長進。”
三、 現代人一定要講“方法論”,方法先進,成才率高。
祖慰談話到此時,傅子萍同學迫不及待率先發問:“請問您是怎樣成為怪味作家的?”
祖慰笑著回答:所謂“怪味”,是不是與一般的不一樣呢?也許是自然界和人類社會雜交的結果吧!我的作品被稱為“怪味”連篇,可能就是我這個人已經“馿子化”了吧。
我認為,是我不一般的人生經曆鍛造了我的“怪味”文章:
我當過演員,你們看看,我的造型還可以吧?(學生笑起來了)
下放到長陽當知青,說話有點平民味吧?
當過七年兵,扔手榴彈差點把自己炸死了,也算是經曆過一次生死考驗了吧?
記不得是哪位名人說過,“文學隻承認冠軍”!不論哪個行業,冠軍總是少數人!所以哪裏人少,我就到哪裏去!
命運雖然捉弄了我,但是古人早就說過“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多一點辯證思維方法,就多一些人生的收獲!
唐勝同學(見【附錄一】)接著問祖慰:祖老師,您怎麽看自然界、人類社會、科學的規範呢?
祖慰:規範不同不可比,各有各的價值。就說人類社會吧,論理關係、血緣關係、人際關係等等特別複雜。凡是論理方麵的作品,都是超時空的,但又不以超時空來評價作品的價值。
“那作家在社會上的作用是什麽呢?”在祖慰老師稍作停頓時,馬上有一個學生問祖慰老師。
祖慰立即明確回答:“公雞的作用。”大家一聽,頓覺愕然。
祖慰老師接著說:“太陽不是公雞叫出來的;人也不是公雞叫醒的!”
但是公雞的生物鍾到時候就要“打鳴”,如果哪隻公雞總是“半夜雞叫”,主人一定會先殺掉它。(見【附錄二】)那麽作家的作品要有一定曆史的提前量,引起社會的“共鳴”,就像農村中每天早晨總有一隻公雞先叫,然後全村的公雞才都叫起來一樣。這裏就有一個作品的“最佳信息時效”問題。
作家有什麽樣的理論,就觀察什麽樣的世界。
祖慰接著講他的觀點,他說,自古以來就有“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之說,聽老師講課,與朋友聊天,其實,你就是在“閱讀他人的大腦”。我非常喜歡你們華師一附中這樣的學生,不隻是來聽我說什麽,還能通過自己的思考,即席提出問題,隻有這樣“與君一席話”,才能有“勝讀十年書”的效果!不論是閱讀他人的大腦,還是作品,都要邊閱讀、邊思考。相信你們一定記得的古人說的“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隻要是通過自己思考而作出的選擇,即使將來失敗了,也是英雄!
你們采訪人物、觀察人物,還要提高效率。
我非常樂意接受你們這一代學生的采訪,因為你們來之前,做了比較充分的準備,這從你們即席提出的問題就可以看出來。我覺得,你們今後不論做什麽,都要有“效率”觀念,而提高效率就是要在單位時間內能夠完成更多的工作量,或者在相同的投入下獲得更高的產出。那麽從寫作的角度來說,你首先必須具備充實而豐富的知識結構,抓緊時間讀書吧!同時必須具備未來方向的“審美意識”。簡單說,就是你的思考要像“愛的放大器和恨的放大器”。
思考是我們人類生活中必須具備的一種能力。通過不斷地思考,我們可以不斷地取得進步並實現自我價值的需求。
我現在與你們談話時,就在邊說邊想,當然,“想”也是有層次的。但是,一定要把握進入信息時間,盡可能做到到輸入信息的時間最短,也就是要以最小的閱讀量獲得最大的信息量。
最後我非常感謝你們,為我提供了湖北省最好的重點中學的高中學生(見【附錄三】)現在學了些什麽、想了些什麽、怎麽學的、怎麽想的。我在回答你們的即席提問時,已經講了我想說第四個問題,要多一點辯證法;第五個問題就是剛剛講的閱讀量和信息量的關係。我想講的五個問題都講完了。謝謝你們!
大家起立鼓掌感謝祖慰老師。
采訪祖慰老師之前,1986年4月初,湖北省教研室組織高中語文實驗班的執教老師,一行八人,順江而下,到江蘇和上海遊學。在蘇州十中與韓樹俊老師座談結束後,他代表山西《語文教學通訊》約我寫一篇關於語文課外活動的文章。返校後,結合我們的教學改革實踐,寫了《一手抓輸入 一手抓輸出》:
1984年初,我們語文教研組長吳六林老師,決定讓我和年輕的甘曉星老師負責抓全校學生的語文課外活動,成立了“華中師大一附中寫作愛好者協會”。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中國已經開啟了計算機時代。
眾所周知,“輸入”和“輸出”是計算機工作的兩個基本的程序,沒有輸入,就沒有輸出。且不說於學語文教語文的我,先來說說我和甘老師抓寫作愛好者學習寫作的事。
學生寫作文是一種創造性勞動,是將他們積累的知識和生活,通過一定的表達方式向外輸出。即使是寫作愛好者,如果知識貧乏,生活單調,也無論如何寫不出優秀作文來。基於這種認識,我們在抓學生寫作課外活動時,特別重視輸入新信息。
輸入新信息,要對準學生的興奮點。所謂興奮點,就是學生在某一時段最關心的人和事。開展活動擊中了學生的興奮點,輸入信息就最有效。八十年代初,熱播的電影《武當》,深受青少年喜愛,組織協會會員看完《武當》電影片,我們請來該劇的編劇謝文禮給他們作輔導報告,不僅提高了學生的鑒賞能力,而且使他們初步了解了文藝創作的一般規律,對利用曆史資料進行再創造也增加了一點感性知識。
處在青少年階段的中學生的興奮點,雖然會隨著社會各種信息的傳播經常轉移,但是,他們對本地區與自己的興趣聯係最密切的人和事,卻總是表現出極大的關注。因此,我們經常邀請本省知名的中青年作家與學生見麵或座談、或講課。每次活動前,組織學生讀作家的代表性作品,讓他們提出各種問題,然後將這些問題集中分類交給作家。作家結合自己的創作實踐和學生提出的問題,講成功的經驗和失敗的教訓,傳授治學之道,指導寫作方法,有的作家還結合學生的習作進行講評。
當時甘老師經常請董宏猷,來給學生講課。後來董宏猷又幫我們請來青年作家胡發雲、青年女劇作家、《五(2)班日誌》的作者沈虹光,還請了《人民教育》紅燭征文一等獎獲得者、湖北大學中文係的塗懷呈老師等來與學生見麵、座談或講課。
青年作家和青少年文學愛好者直接見麵,極大地調動了學生的寫作積極性和創作激情。如寫作愛好者協會主席、實驗班語文課代表孫燕,每次活動不僅非常認真聽作家們的講授,而且按作家介紹的方法自備了隨筆本、觀察生活本,凡是作家介紹的名著,她都擠時間去讀。後來,她的短篇小說《校園並不平靜》發表在1985年第二期《中學生》。她還利用中考後一個暑假時間,創作了一部長達六萬多字的反映八十年代中學生生活的中篇小說《正值青春年少時》,後來發表在1988年第三期大型文學刊物《長江》上。這部中篇小說深受同學歡迎,被同學們分頭抄寫了兩本初稿在同學中流傳。為了進一步修改,她還在班上主持召開了一次討作品論會,聽取同學們的評價和建議。老作家、省作協的田野先生讀了該生的習作後,親自找她談話給予鼓勵,青年作家董宏猷和沈虹光讀後也給予了充分的肯定。
輸入新信息,要切入學生的敏感點。所謂敏感點,即學生接受信息欲靜難抑,能產生強烈的感觸之所在。八十年代初的中學生,對反映十年浩劫的“傷痕文學”已不再感興趣,他們憧憬未來,更關注當時各條戰線正在進行的改革,各種大型文學期刊中反映貼近時代的作品,最受他們歡迎。在學校圖書室的積極支持下,組織寫作愛好者們定期借閱文學期刊,開展文學評論,交流讀後感,這不僅擴大了學生的視野,而且激發了他們的創作欲望,他們強烈地希望反映中學生自己的生活。如郭威的小說《一個中學生的苦惱》,抓住老師下課拖堂那幾分鍾,生動地描寫了學生的心理活動,抨擊了升學率第一的歪風。彭方的散文《我盼望著長大》(見《中學生文苑》1986年第五期)則表現了一個中學生的崇高理想。
總而言之,輸入的目的,就是要讓學生輸出更多更好的作文。學生的寫作能力,隻有在不斷的輸入輸出中才能得到提高。
輸出盡可能做到多層次,充分滿足學生的發表欲。青少年好表現自己,是一種正常的心理反應,隻要引導得法,就能激發學生的積極性。我們薦送發表學生的優秀作文,盡可能體現多層次,擴大發表麵。學生的習作,有的向全國有影響的報刊推薦,有的就向地方報刊推薦。後來,學生在公開發行的刊物上,包括全國有影響的報刊,共計發表習作一百多篇;協會會刊《楚歌》則是會員發表習作旱澇保收的園地,一般情況下每月出一期,每期至少可發十幾篇習作,會員人手一冊,另外給各班分送兩冊。愛好者們對自己刻印的散發著油墨香的“傑作”更為珍惜,班上的其他同學也非常喜歡看身邊的同學寫的作文。
多渠道輸出,增強了學生的自信心。當時,為學生出版的刊物很多,還經常舉行各類征文競賽。我們隻要得到信息,便積極主動與有關報刊取得聯係,組織會員應征參賽。如八五年參加了《中學生》雜誌“文學社團專欄”征文,送稿五篇;參加上海《少年文藝》文學社團征文活動,送稿十五篇;愛好寫作的會員不論作文發表與否,都樂意接受老師的指導,獨立完成作文之後,不厭其煩地修改譽正,增強了寫好作文的自信心。
回顧那幾年“寫作愛好者協會”開展的一係列活動,我們深深地體會到語文課外活動也要實行“三個麵向”,把培養學生的創造能力作為主要任務。學生寫作心理發展變化過程本身,就是一種創造能力不斷提高的過程。為了提高學生的寫作能力,我們一手抓輸入,一手抓輸出。我們既研究一般中學生學習寫作的規律,也探索少數冒尖學生早成才、快成才的特殊規律。開展文學社團活動,既為少數學生盡快提高寫作能力提供了有利條件,也為“因材施教”的研究提供了依據。
(本文發表在《語文教學通訊》1986年第10期)
【附錄一】唐勝同學於2023年3月6日讀了本文後,微信給我:
謝謝李老師!那次的寫作課外活動(采訪祖慰)對於我的一生,都有非常大的啟迪作用。
不僅僅是寫作,而是決定寫作真實意義和力量的思考能力。更加具有戲劇性的事情是,2003年上海的一次朋友聚會上,恰好祖慰老師也在,我心裏一驚,那麽多年,他依然身板直挺,雖然似乎少了一點十幾年前那種逼人的鋒芒。我稍稍定神之後,把讀高中訪問他時的問題又提了一遍:“科學和文學,哪一個對於人類的進步更有價值?”
您猜,怎麽樣?
他的回答幾乎和十幾年前一模一樣!他篤定文學的作用,熱情讚美人類作為感性動物的本能,他相信文學對於世界的推動,相信文學對於人性的關懷。
我出生於一個理科世家,在之前的教育中,“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是“硬道理”。一次寫作課外活動的采訪,和著名作家麵對麵交流,看到不一樣的人,聽到不一樣的表達,體會不一樣的思考維度,對於一位正在探索和建立自己世界觀的十六歲少女太重要了。
【附錄二】2022年3月6日在《文學城》讀謝盛友先生的《往事不如煙——悼祖慰》後留言:
看了您這篇文章,非常感動!您與祖慰的友誼情真意切,更從文中了解了祖慰的一生。想起來,早在1986年,祖慰當時住在長江邊上的武漢音樂學院時,現在一時也記不準是哪位武漢作家幫我聯係上了祖慰,接待我帶著我的一幫愛好寫作的華中師大一附中的高中學生的“采訪”。讓我們受寵若驚,更讓我們吃驚的是他的直率敢言。到現在還記得他在回答學生問題時,說了一句“半夜雞叫”的雞,一定被主人最先殺掉!當時聽過他講話的學生,8964後從清華大學跑回武漢對我說:“祖慰老師了不起!早就預見到了這一天!”願祖慰老師在天上享受平安喜樂吧!我看了您的文章後,感到非常親切!非常感謝您的文章,讓我想起了許多往事和友人。謝謝您!
【附錄三】簡介人教社1982年推出的分編型語文改革教材:
1982年秋季開學,教育部決定在全國各省、直轄市選兩所城市和兩所農村省重點中學,試教人民教育出版社(以下簡稱“人教社”)出版的初中《閱讀》和《作文·漢語》(1986年修訂後改名為《寫作》)分編型改革教材。這是建國以來規模最大的、也是改革步子最大的一次教材改革實驗。初中閱讀責任編輯張定遠,寫作責任編輯王連雲。
1985年秋季開學,各省高中語文教材改革實驗班使用的閱讀和寫作分編型教材,閱讀的責任編輯是周正逵先生,他是人教社高中語文閱讀實驗教材的設計師。這套閱讀教材一改多年的陳舊模式,設計並編寫出了高一《文言讀本》(上下冊),高二《文學讀本》(上下冊),高三《文化讀本》(上下冊)。這樣的教材既有梯度,又有深度,當然教學也有一定的難度。因而,必須改革教學方法。(高二的《寫作》課本中就有“采訪”的要求。於是我們就組織學生去采訪了祖慰。)他尖銳地批評人教社以前的教材是:“從小學到高中,上了12年的語文課,長期是在平地上轉圈,記敘、說明、議論,這三個部分循環,本身沒有梯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