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正先生與我在海南三亞亞龍灣海灘合影)
我的十年語文教改(2434)劉國正先生托我購買《景蘇園帖》
1986年5月29日收到劉國正先生的來信:
培永同誌:
久未通信,時在念中。試教情況,盼便中簡單賜告。
有一事相求。
頃看《文藝報》,據稱湖北美術出版社將影印出版《景蘇園帖》。我對東坡書法很感興趣,敬托足下便中探詢一下,訂購手續如何?售價若幹?望即馳函賜告。
教學甚忙,還給你添麻煩,先謝。
匆匆祝
教安。
劉國正
五月二十六日
收到國正先生的來信時,誠如先生所言“教學甚忙”。但自從認識先生以來,總是先生在幫扶晚輩我,引領我逐步走上全國語文教改第一線。我還從來沒有幫先生做過哪怕一件小事。
還記得1985年秋季開學,麵對初中實驗班被拆,重組高中實驗班困難重重,寫信給先生傾訴苦惱。先生收到信後,立即在9月3日複信開導我,並以“征途何處無風雨,更望花繁桃李枝。”二句相贈,鼓勵我放眼未來,麵對“曲折”,學會辯證思考,“快然當之”,繼續抓好高中實驗。
今受先生之托,我再忙也要幫先生滿足品鑒東坡書法的興趣,立即去湖北省美術出版社買到一套兩本《景蘇園帖》。為保險起見,更為快速送書到先生手中,就在出版社附近的郵局用航空掛號寄給先生了。
1986年8月10日,先生來信:
培永同誌:
太原匆匆別去,未及詳談。
那篇考文,我覺得不錯,應得較高的分數。隻是:1、表明自己的觀點不夠醒豁;2、觀點不夠全麵。這,對一個青年來說,不是什麽大問題。
奉上小文一篇,供破悶。
匆匆,祝
教安
劉國正
八月十日
“那篇考文”,指的是我們高中語文實驗班參加1986年高考語文單科測試時,王江寫的“高考作文”。
1986年高考作文題目是:
一棵樹不能改變氣候,隻有森林才能改變氣候,而形成一片森林又需要一定的條件。如果溫度濕度適宜,樹木就迅速生長起來,形成茂密的森林。大片森林的出現,會使氣候變得更好。
這裏說的是一種自然現象,社會生活中的某些現象也有類似之處。請從現實生活中選擇一個有意義的話題,用上述現象作比喻,發表自己的見解。全文不少於600字。副標題自定,寫在橫線上。
題目:樹木·森林·氣侯——談____________
下麵這篇作文就是當年王江寫的高考作文《樹木 · 森林 · 氣候》——談“他們都是錢學森”。全文如下:
最近,著名科學家錢學森在回答香港記者關於中國人才嚴重外流問題時,說過這樣一句話,“他們都是錢學森,錢學森是會回來的。”這短短一席話,在全國激起軒然大波。許多報刊、雜誌爭相評論,一時間人才外流問題成為全國的熱門話題。
對錢學森說的這句話人們褒貶不一,更有甚者,一些人對那些“外流人才”破口大罵,總之是貶多於褒。
的確,中國要實現現代化,需要人才,正象要使氣侯變得更好,需要大片的森林一樣,我們的祖國需要大批的留學生回國參加四化建設。是的,修瑞娟回來了,劉晨暉回來了,還有一些留學生也回來了。但這隻是一棵棵的樹木,還未形成森林。“一棵樹木不能改變氣候,隻有森林才能改變氣侯。”因此,人們迫切希望,大聲疾呼:“回來吧,人才!”然而似乎是呼聲強烈而應聲渺茫。不但一些人才沒有回來,反而又有一些人才向外流走。著名指揮家鄭小英痛心地說:“我親手培養的五個‘卡門’.已經走了四個。”於是,一些人憤怒了,紛紛斥責那些“外流人才”是“崇洋媚外,是“敗類”,更多的人對此是憂心仲忡。然而,此時我想問的是,這些同誌在斥責,在憂慮時是否曾這樣想過:“形成一片森林又需要一定的條件。如果溫度濕度適宜,樹木就迅速生長起來,形成茂密的森林”。再看看現實又為那些人才回國準備了怎樣的“溫度”和“濕度”呢?難怪一些人才委屈地說:“我們不是不想回國,誰不愛自己的家鄉,誰不愛自己的親人?
但是,我們回國後也許會放棄自己的專業,因為國內暫時缺乏這樣先進的設備和條件”。再說有些回國了的留學生又受到什麽待遇呢,前不久《文摘周報》上登載了一個留學生回國後,由於領導不學無術,竟搞得他專業不對口,“英雄無用武之地”。試想這樣對待留學生,人才還願意回來嗎?
我相信錢學森的話,“他們都是錢學森,錢學森是會回來的!”
大家一定還記得,錢學森回來時,是因為黨和國家關心他,支持他,千方百計為他創造條件,才使他——“中國導彈之父”有了大展宏圖的可能。
現在,隻要我們全黨、全社會都來為當代的“錢學森”創造和提供適宜的“溫度”和‘‘濕度”, “錢學森是會回來的”。因為有了適當的“溫度”和“濕度”, “樹木就迅速生長起來,形成茂密的森林”,而“大片森林的出現,會使氣後變得更好。”那麽,中國實現現代化便為期不遠了。
國正先生對我和我的學生總是不斷鼓勵,先生來信說:“那篇考文,我覺得不錯,應得較高的分數。隻是:1、表明自己的觀點不夠醒豁;2、觀點不夠全麵。這,對一個青年來說,不是什麽大問題。”
國正先生自謙說的“小文”,就是1985年8月5日,發表在《中國旅遊報》上的《<景蘇園帖>及其他》。全文如下:
前年曾到黃州,得覽東坡赤壁遺跡。頗怪江山平遠。所謂“亂石崩雲,驚濤裂岸”者竟不可得。據說,江流已經北移,不在當年東坡泛舟的位置了。麵對滔滔不惜的江水,不免有古今之慨。
但《景蘇園帖》的蘇書石刻,雖然已曆百年,幾經滄桑,卻仍完好無損。我漫步園中,看著一方一方的石刻,如接蘇公於千載之上,那高唱“大江東去”的豪氣,那與水月共適的逸氣,如在目前。當時就想,如果能弄到一套拓片就好了。但為了保存文物,拓,已不允許,隻是想想而已。
不料今年傳來佳音,說是湖北美術出版社已將《景蘇園帖》影印出版。急托好友購買,航空寄來,如今擺在我案頭的,印刷十分精致的厚厚的兩大本就是。
蘇書所謂“剛健含婀娜”者,書藝是極高的。但我與書法,並不是罷黜百家獨尊蘇術。我的愛蘇書,另有原因在,古代的書家大體上可分為兩類:一是純然以書法見稱;另一類是不但書品高,文品、人品也高。蘇軾屬於後者。我偏愛後者,因為於書法之外,可以揣摩其文,可以想見其為人,有無窮的韻味。
這《景蘇園帖》中,我最愛的是《定惠院月夜偶出》兩首詩的草稿。用石刻本同我舊藏的墨跡影印本比較,影印本要精彩的多,回想在故宮曾見到的墨跡真本又比影印本精彩的多,石刻僅存形似而已。這個詩稿,不寫詩題,也不寫姓名,改動很多,而且少最後兩句。“蓋當時月夜徘徊,至此稍停歇而成,後遂未登錄爾。”翁方綱的猜想可能是確實的。就書法論,是不經意之筆,不衫不履,妙趣天成。可追顏魯公的《爭座位帖》和《祭侄稿》。就詩論,兩詩是蘇公的佳作,改動之處可供玩味探索。如詩中有“憶昔扁舟潮巴峽”一句,看草稿得知,初稿是“十五年前真一夢”,勾去,改成如上句子,而且“扁舟”作“還鄉”。據此可以斷定,所謂“扁舟潮峽”,指的是治平三年蘇公護父喪歸蜀過黃州。
我喜歡這類手跡,見到的卻很少很少。大約這類手跡存留於天壤間的已是言尤片語了。但,由此我想起今年春天的一次好運氣。
煙花三月下揚州。正是農曆三月間。被一場細雨,我到了揚州。且不表瘦西湖桃紅柳綠,也不表揚州包子為美價廉,單表遊史公祠的情景。陳列室裏擺著許多今人的書畫,都隻平平,獨有一副史閣部手書的楹聯墨跡吸引了我。那是幾百年前文物。 那字,是龍飛鳳舞的狂草,帶有明人特殊的風采,書格很高,當在祝允明、王覺斯之上。那聯語更是非比尋常,這是“澗雪壓多鬆偃蹇,岩泉滴久石玲瓏”,包含著耐人尋味的生活辯證法。史公之所以能夠大義凜然,臨危不懼,我想同參透這哲理是大有關係的。梅花嶺上的梅花已經開過了。這兩句聯語比梅花還有馨香百倍。
我用筆記本把這聯語抄了下來,一邊抄一邊想,如果能得到一個影印本就好了。可惜至今佳音杳然。但《景蘇園帖》的如願以償,增加了我的希望。影印出版消息的到來——自然是以楹聯的原式精印,印章是紅色的——也許就在明天早晨吧。喂,老伴兒,明天早點叫醒我。
一九八六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