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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話人生(133) 老同學朱牧生眼中的易中天

(2021-05-23 07:57:58) 下一個

閑話人生(133)     老同學朱牧生眼中的易中天

 

    朱牧生和他的夫人譚令彬,是華中師大一附中65(2)班我的老同學,他的夫人看了我在群裏發了《老伴不幸得了帶狀皰疹》後,立即發微信表示問候,並提供她當年治療此病的特效小偏方。第二天,我們夫婦與他們視頻談完“皰疹”之後,不禁遙想六十年前的中學生活。感歎人生如夢!感歎學友情深!於是,想起他在宜昌六中時,曾在《宜昌日報》上發表的《我所認識的易中天》,全文如下:         

    在央視《百家講壇》節目上頻頻亮相,用幽默機智,神情並茂,通俗淺顯的說史方式,把古代三國人物品了個淋漓盡致的易中天教授,漸漸成了家喻戶曉的新聞人物。隨著他一係列著作的暢銷,他成了中國文壇上一顆耀眼的新星。盡管各類媒體對易中天和易中天現象褒貶不一,但作為易中天中學時代的同學,同為“軍墾戰士”時侯的戰友,為他能夠取得如此驕人的成績而高興。同時,也讓我憶及這四十多年來與他交往的點點滴滴。

教授與蘿卜

1965年9月17日,我們滿懷著“解放全人類”的勃勃野心,乘坐同一專列從武漢支邊進疆,分配到新疆兵團農八師莫索灣墾區,都成了一名軍墾戰士。

莫索灣地處天山以北,準葛爾盆地南沿,是五十年代末期從戈壁沙漠中開墾出來的處女地,離石河子市有98公裏。展現在我們麵前的是:沙漠、鹽堿地、戈壁、白楊、條田、地窩子、紅柳。這裏有活著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爛,樹幹粗過樹冠的胡楊林。這裏沒有四季之分,有著長達半年(每年10月底至來年5月初)最低溫度可達零下40度的寒冷冬季,也有著最高溫度可達零上40度的炎熱夏季。晝夜溫差極大。那時的“農工超男”易中天,曾冒著“風頭如刀,麵如割”的寒風拉過每車超過500公斤黃沙的架子車;曾在結了冰的棉桃上摳過棉花;曾在蒸籠般的莊稼地裏掰過包穀棒子,收割過小麥;曾在疙疙瘩瘩的田間跪爬著定過苗,拔過草;曾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一手提馬燈,一手拿鐵鍬澆過水,守過夜…….。那時的易中天一餐能吃一斤半包穀饃。大碗地喝酒,大塊吃肉,大聲吼叫,大步走路。到哪裏都是一個壯勞力。

“江南好,風景舊成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這首詩曾是我們這些遊子的夢中吟。那時雖然有三年一次的探親規定,但在那動亂年代,在那“天高皇帝遠”的沙包窩裏僅是一紙空文。即使有極少數“表現好的”享此殊榮,但短短的一個月假期(那時交通不便,往返路途就要8、9天)又豈能彌補親情的傷痕。由內地通往新疆的鐵路線上不知灑下多少親友的眼淚。這其中又尤以湖北人思家念骨最切。在新疆,不管你是黃陂的,新洲的,還是武漢的,隻要聽到帶有南方口音,都感到分外親切。都湊上去聊幾句。“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這不是春節晚會上的一句笑話,這確實是常年生活在異鄉的人們情感的真實寫照。人們為了互相尋求精神上的慰藉,每逢節假日聚在一起,互訴衷腸成為一種企盼。中天是我們每聚必到的摯友,是最受歡迎的座上賓之一。

當年的易中天,每逢外出,總是幹淨而樸素。冬天常常穿一件藍哢嘰布的長棉大衣,靠上麵有兩個護手的大荷包,一雙黑色的皮鞋擦得幹幹淨淨;夏天總穿一套細帆布的工作服,足蹬一雙翻毛皮鞋,(夏天公路上常積塵盈尺)。不足一米七零的身高,卻顯得很壯實,略顯稍大的頭顱上有一雙明亮的眼睛,隻有從他那嘴角常帶著的調侃微笑中,才顯出他的聰明睿智的書生本色。他的記憶極好,談吐幽默,又樂於助人。用老鄉們的話來說:“他蠻合群”。

近來,易中天說:“我是一個大蘿卜,一個學術蘿卜,蘿卜有三個特點,第一是草根,第二是健康,第三是怎麽吃都行。你可以生吃,可以熟吃,可以葷吃,可以素吃。而我追求的正是這樣一個目標,老少皆宜,雅俗共賞,學術品位、大眾口味。”中天對蘿卜情有獨鍾,這不是近幾年的事,想起來,早在三十多年以前,他就是“品”蘿卜的高手,當然,那時他不是作為“學術蘿卜”讓別人去“品”,而是他“品”蘿卜。

那是1972年11月5日,是我老大周歲生日,免不了要請老鄉來家聚一聚。當時是計劃經濟時代,各類物資匱乏,就是團部商店,也隻有牙膏,牙刷,草紙,油、鹽、莫合煙(新疆當地產的煙葉)等日常生活用品,連香煙、糖也不多見。不用說什麽生猛海鮮,甚至連現在上不了酒席的花生米也買不到。雖然我們夫婦早有準備,但仍為下酒的幾樣涼菜發愁。恰逢中天,亭立,早早趕過來幫忙,中天說:何必為這點小事犯愁,用蘿卜至少可做四樣涼菜!(新疆這地方,隻要有水,什麽東西都能種出來,這裏長的白蘿卜,一般都在3公斤以上,水靈靈的,特別香甜)。按中天的方法,大家一起動手,把大白蘿卜分別切成絲,條,片,丁,分裝成四大碗,再分別拌上醋、糖、辣椒粉、花椒粉、分別放上一些芹菜葉,胡蘿卜絲,最後澆上滾燙的清油。一會兒工夫,四大碗色香味俱全,酸、甜、辣、麻口味各異的下酒菜就端上了桌。加上胡蘿卜塊燒成的一盆油炸排骨,用白蘿卜煨的一大罐雞湯,外加用大蔥炒雞雜和幾樣小菜。這一餐蘿卜宴顯得特別異常豐盛,加上早已備足的高粱曲酒,老鄉們吃得特別盡興,讚不絕口!我忙說:“這有中天一半之功也!”

“品蘿卜”與“品三國”看似兩回事,其實異曲同工。一本三國演義,世人已經品了幾百年,是大眾所熟知的古典名著,而經易中天娓娓道來,品得有滋有味,老少皆宜,看似容易,而要處之得當,需要極大的功夫。若自己沒有淵博的知識,不深得其中味,又豈能讓觀眾有味?這正如普通之極的蘿卜,千百年來,人們天天在吃,而要吃得有滋有味,吃出不同的花樣來,則非有一個調味的高手不可。

三十年後的易中天自稱:“蘿卜學者”。照我看來,一是不忘自己的平民身份。二是以雅俗共賞的方式,幫助大眾共同分享中華民族深厚的文化底蘊。這“蘿卜學者”的謙稱,實乃意味深長。

教授與書

前不久,著名主持人楊瀾采訪易中天。問:“你考取武大研究生以後的最大感觸是什麽?”答:“最高興的是從今以後有很多的書可以看了。”(大意)

人生的最大痛苦,莫過於精神上的痛苦。在長達十多年的封閉中,對一個想讀書又無書可讀的有誌青年,這種折磨恐怕不為一般人所能夠理解。中天生在書香家庭,其父在五十年代就是著名的經濟學教授。從小受家庭熏陶,幾百首唐詩,宋詞早就爛熟於心,文學功底極好。但時逢動亂年代,除了“紅寶書”再無新知識的補充,其心境可以想見。當有機會進入高等學府,能有讀不完的書時,恰似“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那種喜悅興奮之情,實在無以言表。

1990年8月初,我到武漢出差,順道去看了看中天老弟。他1975年離開莫索灣,算起來已整整15個年頭沒有見麵了。在我的想象中,一個已在國內報刊雜誌上發表了不少文章,且頗有些名氣的大學副教授,理應有個明窗淨幾,寬敞舒適的生活環境和工作環境。不料一跨進武大南三區他住的教工宿舍,實在叫我大跌眼鏡。用八個字來概括,那就是:“家徒四壁,唯書而已。”

當我爬上二樓,從迎麵敞開的大門內,一眼就看到易中天隻穿著一條短褲,一件背心,正趴在一個舊竹床上奮筆揮毫,大概是我的身軀擋住了光線,這才抬起頭來,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忙收拾筆紙叫道:“是哪股風把你老兄吹來了?你先坐,我去燒水泡茶。”

我見一個大竹床橫在廳中後,行動已經不便,順勢就坐在了竹床上。環顧四周,隻見水泥地麵上已經坑坑窪窪,天花板和牆麵上的石灰早已斑駁,然而給我印象極深的是,除迎著大門和廚房一麵牆外,其他三麵的牆邊,都放的是書架,這些書架也很奇特,無窗無門,上頂著天花板,下立在地麵上,像圖書館的書架一樣敞開著。這些書架,上上下下,密密麻麻擺滿了各類書籍。粗略看了看,古今中外的名著,諸子百家應有盡有。特別是有關美學、人文、曆史、宗教、法律書籍格外顯眼。隨手抽出兩本,明顯留有閱讀過的痕跡。有很多書都磨出閱讀多次後的毛邊來,絕不是現今的某些款爺們為點綴氣氛的擺設。

十五年不見,中天顯得清瘦而黑,人也好象顯得矮了許多一樣。我開玩笑說:

“真是教授,教授,越教越瘦。這麽熱的天,你還寫得下去麽?”

“這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旦動筆,欲罷不能!我規定自己每天一定要寫4千字以上,如果無應酬,每天七千字沒有問題。…….”

我和他走進廚房,在那用紅磚水泥砌成的灶台上,油鹽醬醋瓶和碗筷都堆成一片。連個碗櫃也沒看到。也不知道他從哪個罐罐裏抓出半碗綠豆和米在水池上衝洗。

“老兄遠道而來,搞的是突然襲擊,沒有什麽好招待,咱們煮點綠豆稀飯,就幾樣剩菜,喝兩盅,如何?”

兩杯酒下肚,談及在新疆的往事及分手後眾兄弟們的去向,不免感歎唏噓。我又問及他的近況,中天說:“蘇軾詞雲:‘常恨此身非我有’,我現在即深為此苦惱。我愛人李華在《湖北勞動人事》雜誌當編輯,每天早出晚歸,家務和小女貝貝都要由我‘主管’。係裏行政事務繁多,教學科研亦不敢懈怠,各處又常來約稿,卻之不恭,案頭積稿盈尺,唯恨無分身之術耳。不瞞老兄,這幾年來,我沒有休息天,沒有節假日,唯有與書、稿相伴耳。不過,倒是歡迎你們便中來家小酌。”

現在想來,1990年前後的易中天,正如啟功前輩的調侃詩:“中學生,副教授。名雖揚,實不夠。博不精,專不透。高不成,低不就。”中天正處在這樣的矛盾中。當時中天的辦法是“生產自救”。一個教書匠隻好“揮筆動墨”,他陸陸續續寫成的《帝國的惆悵》,《閑話中國人》,《中國的男人與女人》,《品人錄》,《讀城記》等,大約都是這十幾年的“產品”。特別是近年來的一部《品三國》,使他名滿天下。各類媒體把易中天炒得沸沸揚揚。但又有誰知道易中天這前幾十年的是如何走過來的呢?這正應了中國一句老話:‘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揚’,而對於年近六旬的易中天,又豈是十年寒窗?

    1990年一別,轉瞬又是十五六年,這期間,我們斷斷續續有些電、信來往。互道一聲平安,但各人忙著各人的事,再也沒有見麵的機會,特別是這兩年已經無法取得聯係。我知道,他是太忙了!

前幾天,我在中天網上見到他的一段話:“退休後,住到別的地方去,到廈門大學是見不到我的……,書房裏,哪怕是這書房不大,但四周放著自己喜歡的書,很溫馨閑適,我可以睡到自然醒,起來以後喝自己喜歡的茶,寫一點東西,我估計這是我們這類人最願意的生活。”

如果真能這樣,我們也許還有小酌之日。

 

                                        宜昌市第六中學

                                             朱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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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6)
評論
務實小民 回複 悄悄話 您們幾位都有豐富的人生
李培永 回複 悄悄話 點讚謝謝各位的關注和對易中天的點讚!還要請教兵團農工,您是不是當年赴疆的知識青年啊!我的同學朱牧生很想聯係您,盼回複!
兵團農工 回複 悄悄話 從石河子市區向北去,經過145團,146,147,
148,149,到150團,
再向北就是古爾班通古特大沙漠了,
易中天好像是150團的武漢支邊青年。
湯姆爺爺 回複 悄悄話 易中天,中國近代文學史上,注定留下一筆的人物. 讀此文,其友亦不凡。在下有禮了。
無法弄 回複 悄悄話 他可能真的愛說真話,看了一次他的電視采訪,他當場和主持人懟起來,一點不給麵子,特令人尷尬:)
Brit_英倫97 回複 悄悄話 易先生成名之後,不改書生本色,實不易。且能說些真話,也算為先生一代文人保留些風骨,讓後學可以前赴後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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