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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話人生(三十六) 那天,我在學生宿舍下圍棋

(2018-04-09 14:09:48) 下一個

閑話人生(三十六)

         那天,我在學生宿舍下圍棋

那天,是1967年8月1日。在湖北省實驗師範學校等待分配的同學無所事事,吃完早餐,回到宿舍,下圍棋的下圍棋,打撲克的打撲克,喜歡看書的就躺在床上看書。我剛剛學會下圍棋,就與同學約定今天要下三盤,決一死戰。第一盤進入中盤決戰時,曾經一起去鄂西北鄖陽避難的戰友來找我,讓我跟他一起去參加橫渡長江。

我說:“我不會遊泳。”

他說:“怎麽可能呢?”

“真的不會。”

“那也不要緊,每人都發一隻救生圈,套在身上隨著水流漂也可以漂過去!”

“我可不敢!小時候差點在東湖淹死,還敢去橫渡長江?”

想起在東湖差點淹死那一幕,真是心有餘悸。大約是讀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吧,我的大哥在東湖風景區管理處工作,大嫂在管理處所屬的一個牛奶場當工人。暑假期間,我去牛奶場打小工賺點學費。一天,我們幾個打工的學生跟著牛奶場一位高大健壯的小夥子,乘小木船去湖對岸幹活,中午收工回場吃飯,當船快到岸時,不知那小夥子觸動了哪根神經,居然趁我不備,把坐在他旁邊的我推下水了。不會遊泳的我一下水就嗆了幾口,人往下沉的時候,雙手本能地拚命想抓住什麽,結果什麽也沒有抓住,就失去知覺了。後來,據在船上的人說,那個小夥子開始還說我是在裝不會遊泳,後來一看真的沒有起來,他急忙下水把我救了起來,采取急救措施,才撿回我一條命。

再說,他們去參加橫渡的同學,中午先回來的說,真沒有想到我們還能回來啊!我的那位戰友回來對我說,幸虧你沒有去呀!你知道我怎麽逃生的嗎?

他說,當時是被後麵潮水般的人流裹挾推下水的,一下水就被在水中的人抱住了,人的本能決定了大家都想回頭上岸,但是,岸上的人又不由自己地一撥一撥被推下水。他算是頭腦比較清醒的人,一看那架勢就拚命掙脫抱住他的人,往江中心遊去,才免於滅頂之災。

到晚上,學校的組織者清點去參加橫渡長江的人數,還差二十多人,於是組織各班負責人趕快與家長聯係。

第二天,我們幾個同學相約去長江大橋武昌橋頭堡俯視中華路碼頭。那裏是昨天橫渡長江的出發地點,今天已經戒嚴了,路上停了十幾輛軍車。隻見好多軍人在碼頭邊用長竹竿往水下一杵,立即就有屍體浮上來了,而且就像糖葫蘆串串一樣,一個連著一個,下麵一個死死地抱住上麵的,真是虧了那些解放軍戰士啊,他們把那些打撈起來的屍體,先一個一個分開,再一個一個搬到車上,分別送到有冷凍設備的單位存放起來。在那裏等候家長或單位負責人去認領。

我們學校最後確認有25位同學不幸遇難!

那天,我在宿舍下圍棋,因為我不會遊泳!

 

附錄:一位死裏逃生親曆者的回憶(新浪網)

文革武漢慘案:造反派組織橫渡長江數百人喪生

 

一直不知道應該怎樣向我的孩子述說40年前不堪回首的一天,那是我終生的噩夢,揮之不去卻又難於述說。數百條活潑潑的年輕生命就在我的眼前一瞬間化為亡靈,而我從成堆的屍體中逃出生天。那是1967年的武漢,那一天是8月1日,我還不滿14歲。

1967是中國的凶年,更是武漢的凶年。

前一年的7月16日,是中國人民向世界宣告偉大領袖身體依然健康的重要日子。這天毛澤東從湖南來到武漢,事先就通知武漢方麵他要暢遊長江。他力斥一幹高官對他73歲高齡的擔心,無論天氣如何、水流如何、安全工作做得如何他都一定要遊。那一天他如願遊了長江,回到北京便發表了著名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張大字報》。於是全中國都燃燒了起來,於是這一天也就成了武漢特殊的紀念日。

一年後的7月,文革和武漢的天氣一樣進入白熱化,武鬥、流血、死人已是家常便飯。驚天的所謂“720兵變事件”,更是把這座火爐之城變成了煉獄,江城三鎮的上空彌漫著瘋狂和仇恨,人人亢奮莫名。7月16日,“緊跟毛主席在大風大浪中前進”的紀念渡江活動,由於兩派血腥的武鬥給耽誤了,於是“720事件”之後的8月1日,在造反派絕對掌握了權力之後,這樣偉大的紀念活動是一定要補上的。

誰能料到就是這個“赤日炎炎似火燒”的日子——1967年8月1日,竟成了武漢人的劫數。此時的武漢,基本上已經是無政府狀態,盡管新掌權的造反派是這場渡江紀念活動發起者,但參加活動的人們,都是抱著對毛澤東主席一腔熱愛而來的。造反派掌權者可以發起活動,但卻沒有任何管理和組織活動的能力。

從早晨開始,現場就是一片混亂的人海,沿江大道上的人頭看不到邊。據說僅渡江者就上萬,還不包括看熱鬧的。將近9點,我聽到遠處喇叭裏鋼工總一號頭頭朱鴻霞在演講,這個業餘詩人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全然不顧赤腳站在將近40度地麵上快要被蒸熟了的人們。人群逐漸開始騷動,在無法忍受的酷熱下人們完全沒有了秩序的概念。前麵的還沒有接到下水的信號,後麵的人浪就不斷湧過來。隻聽到很多人喊:“不要擠,要出人命了!”“不得了,死人了!”吼聲幾乎震聾了我的耳朵,卻根本無濟於事。我們幾個初中的小女孩是跟著武漢體育學院的大哥哥大姐姐們來的,這時被人群擠在漢陽門下水處的台階中段,上下兩難。擁擠使我感到呼吸困難,我努力向上仰起頭,以免窒息。健壯的體院大學生們組成人牆把我們圍在中間,他們簡短地商量了一下,當機立斷,將我們幾個初中女學生連拉帶拽托上人群的頭頂,我們就從湧湧的人頭上爬了上來,離開了死亡的台階。我們回到馬路上又以最快的速度跑上大橋。我看到橋下我們原來站立的地方人如螻蟻,馬路上人如螻蟻,水裏也是人如螻蟻,後麵的踩踏著前麵的然後又被更後麵的踩踏。我知道留下的還有幾個體操專業的女大學生,她們小巧玲瓏,個子不比我們高出多少,隻是年齡長我們幾歲,在那成團成塊的人群裏她們是很難掙紮出來的。

事後我聽說,我們幾個小女孩剛剛離開階梯,可怕的擁擠就急劇升級了。就是我在大橋上看到的,渡江的人被擠下水,看熱鬧的人被推下水,岸上被人踩,水裏被人踩,人壓人,人踩人,還有尖利的東西在水裏麵“殺人”。這些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被盛傳的“殺人暗器”,其實是被擠爛了的渡江宣傳牌上散落的毛澤東像章,成千上萬個受到頂禮膜拜的偶像,此時卻成了奪命的凶器。江邊的鐵柵欄被擠垮了,很多並不準備渡江的人就直接從高處摔進水裏。已經入水的人根本不成隊伍,在8月的大江激流裏立刻就被衝散了,水性好的被水性差的拖住,很快就沒了頂。我渾身顫抖,順著大橋的鐵欄杆跌坐在滾燙的地麵上。四周是地獄般的灼熱我卻渾身發冷,眼下是地獄般的喧囂我卻聽不見一點聲息。一列火車正從橋下通過,大橋橋身隨著火車的轟鳴和我一樣戰栗著,我的淚水和汗水流在了一起。

這次愚昧的大混亂奪走了數百條鮮活的生命,他們很多都是大學生,華師的、體院的、水院的、武大的、華工的、華農的……他們如果活著,如今都應該是含貽弄孫的年齡了。多年以後我領著未滿14歲的女兒再一次來到這裏。站在當年奪命的台階上,我下意識地仰起頭來,眼前突然就出現了很多年輕英俊的麵孔,我看見幾個小姑娘被一雙雙年青、無私、有力的大手托起,讓她們從擁擠的人頭上爬過去,把她們從地獄送回了人間。

我懷念你們——永遠年青的大哥哥大姐姐們!在那九死一生的關頭是你們把死亡留給自己,把生命給了我們。我為你們感到無比的悲哀,你們那曾經充滿理想和熱情、曾經年輕而俊逸的生命卻在一個酷熱的日子裏莫名其妙地迷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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